第36章 暮霭沉沉楚天阔_渭水之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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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暮霭沉沉楚天阔

  雨势愈发大,哗啦啦砸在积水的泥洼中,水花溅湿衣摆。晏几道匆匆赶来,外衫像胡乱披上的,不甚齐整。

  暗卫恭敬地在身侧提灯撑伞。

  “是谁在此地放肆!”他一改私下逗趣平和的模样,疾言厉色。

  许长庚咬牙低吼,抬头仇视地瞪着他:“我要见尊上!”

  “尊上岂是你想见便能见的。虽是崆峒派的地界,无故大不敬叨扰尊上歇息,落到我暗阁手里,一样能教你生不如死。”

  “滚开,别拦我!”

  少年烧红了眼竭力挣扎,虽不至于挣脱暗卫桎梏,

  “尊上已歇息了!”晏几道面色一沉,已然恼怒,“你究竟是什么人?有何要事?我大小也是一殿之主,次日可替你转告。”

  少年被死死压在地上,对他轻蔑一笑:“一殿之主?我有义父的死因相告,唯尊上一人能听,殿主又如何,也同样不过是一个奴才,你敢越俎代庖?”

  义父?

  原来他就是许长庚?

  晏几道没见过他,意外地皱眉,一时顾不上计较不敬的言辞,斟酌着该如何是好。

  故去的慧禅道长毕竟于尊上有些交情,贸然驱逐定然不妥。可这个时辰了,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叫醒尊上,自然不能将他带到尊上跟前。

  正在万分焦灼之际,里头响起一阵脚步声。外室骤亮一团暖光,映出修长人影。

  “何事喧哗?”威严的声音压得很低,不咸不淡,听得出十分不悦。

  “尊......”

  尊上只点燃了一盏灯烛,又顾着动静,那位定还在内室熟睡着。

  晏几道瞥了眼挣扎得愈发激烈的少年,在他开口呼号前点了他哑穴。低声道:“实不该叨扰尊上,然一人自称慧禅道长义子,说有要事相告。”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

  “尊上......”晏几道犹豫片刻,斟酌着试探道,“可是不便?”

  “放他进来。告诉他,若再闹出动静,本尊拔了他舌头。”

  “是。”晏几道对着紧闭的屋门躬身,示意暗卫将他松开,顺手解了穴道,威胁地横了他一眼。

  许长庚受了威慑,不甘愿地收了尖牙利嘴,咽下这口气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室内同前几日来时陈设一致,多了些清茶香。

  颀长挺秀的男子果然已安寝了,衣着与平日见到的不同,单穿着一身松散内裳,似远山一般沉稳清隽,逼人气势弱化了几分。衬着背后青天流云的壁画,眉目俊挺含霜。

  是谓天人。

  第二次拜见尊上,他依旧晃了下神,带了一瞬才在地上跪坐好:“见过尊上。”

  玄色斗篷衬得少年愈发眉目清朗。方才孤注一掷的嚣张气焰仿佛是强装的,此时已消弭。大概觉得压迫感强烈,不安地低着头沉默。

  倒是神似归汜。

  恍惚听到内室平缓安稳的呼吸,谢孤舟眼神一暖,饮了口茶,示意他说下去。

  他强自镇定地咽了口唾沫:“长庚听闻.....尊上明日要走?”

  “不错。”

  他焦急地拜倒,恳切求道:“长庚恳请尊上再留几日!”

  谢孤舟有些意外:“缘何?”

  “义父是被人杀的!是大弟子慧净下的毒手,长庚看见了!”

  窗外骤然划过一道闪电。

  送到唇畔的骨瓷茶盏一顿,缓缓放下:“你说什么?”

  许长庚脸色泛白,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生怕隔墙有耳:“慧净是大弟子,以往比其余弟子更受重视,但义父无意传他崆峒派掌门之位。崆峒派掌门传位以碧玉扳指为凭,长庚在屋外亲眼看见他给义父敬了杯茶,义父就倒在地上。连义父也着了道,定是锁在后山的禁药,天山雪水炼制的一味奇毒,那是种无色无味的毒,中毒之人如同寿终正寝,觉察不出丝毫异状。”

  崆峒派内亦净是麻烦,谢孤舟听在耳中一阵不耐。

  许长庚咬牙急急补充道:“因惠觉师叔提醒,义父对慧净的狼子野心早就有所察觉,但太过慈悲心肠,始终不肯下狠手,只偷偷将扳指藏到了别处。那日慧净没找到扳指,必要再做打算。长庚一早便知道扳指藏在何处,便在他走后将扳指套到了义父手上,想着众目睽睽让扳指跟着义父入灵柩,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编造义父已传位于他的瞎话。”

  “惠觉?”听到这个似曾听闻的名字,他抬眼掠向他,“惠觉知晓此事?”

  意识到触及了近日提不得的隐秘,许长庚骤然闭了嘴。

  “......是。”

  半晌自发讷讷道:“......慧净是欺师灭祖,可没人会信长庚。崆峒派的弟子都信任他们的大师兄,无人信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义子。”

  他目光灼灼,语气略有点激烈:“崆峒一派以慧净为首,向来对我有恶意,从前义父在,他们只敢暗中使绊子,无奈义父心肠软,只是暗中回护,从不明着教训他们。如今义父故去了,几位长老远在天边不说,便是来了也刻板得很,再没人肯护着我,此处如同龙潭虎穴。上百张嘴,最能颠倒黑白。我又如何能与慧净当堂对质?”

  尊上情绪莫测,面上无一丝动容:“逝者已逝。慧禅早早传信与本尊,怕是早有准备。本尊既已应了他回护你一二,便会带你离开此地,你不必忧虑。”

  “不!”许长庚略微狰狞地低吼,捏紧拳头,“我不甘心!他杀了义父合该偿命!慧尘师伯本就青睐慧净,若是我走了,崆峒派许会齐心将慧净推上掌门之位。我苟活于世......我不甘心!”

  谢孤舟望着浅碧色的茶水,嘴角隐有讥诮:“暗阁从不为外人所用。慧禅是本尊旧友,然而本尊只做应允之事。你想让本尊为你了却心愿,怕是托大。”

  原以为他得知真相总会相助一二,没想到这般无动于衷。许长庚气血上涌,口不择言:“义父说早年与尊上有交情,尊上便是这样对待友人的?义父说要尊上提点照料我,尊上便如我义父再世!尊上助我报仇,有何不妥?想不到尊上是这般冷血薄情之人。”

  胆大包天。

  许长庚快语说完才觉后怕,眼见尊上逐渐泛起冰凉怒意,如山威压沉沉迫近:“来人,将许公子请下去,好好醒一醒神。”

  房门大开,暗卫应声跃入,拧住他的手一折,狠狠压倒在地往外拖。

  晏几道本候在门外,见状赶紧迈过门槛劝道:“尊上息怒。”

  许长庚一声痛呼憋在喉间,指尖紧紧抠住地上绒毯,豁出去一般大呼道:“怕是此事,尊上已不能独善其身。”

  尊上果然淡淡看向他,眼里盛着千尺潭水。

  暗十五连忙住了手。

  许长庚狼狈地跪趴在地,手肘因痛楚微微痉挛,视死如归一闭眼:“早就听闻尊上对一暗卫尤其宝贝,素来带在身侧。前日天赐良机,我挑了个好时辰,派人引了他去灵堂,恰被慧净撞见。”

  晏几道顿时不敢再劝,退到一侧七上八下地听他说。

  “尊上猜猜,慧净心心念念的碧玉扳指在何处?”他古怪地一笑,费力地挣出双手,自衣襟里摸出一物往前一掷,“在此处!尊上三思,慧净见义父遗体上不见了扳指,反倒出现在长庚身上,又见尊上贴身暗卫去过灵堂。他会作何感想?”

  空中划过青青翠翠的绿,清脆落地滚了几遭。谢孤舟就心一沉。

  齐律的弟子隐在何处仍旧毫无头绪,不知谁的皮囊里藏着个鬼怪。惠觉身死不过是个引子,若是再留几日,牵扯出什么麻烦事,恐怕暗阁再难以抽身。

  慧净本就想除去许长庚,必会捉住把柄,说归汜和许长庚私相授受,共谋崆峒派掌门之位。按崆峒派的规矩,此条是死罪,如今各路江湖人云集,若此事闹大,崆峒必不会善罢甘休,势必要好生审问给出个交代。

  按理说归汜是暗阁之人,不该由崆峒派处置。但若是旁的物什倒也罢了,私相授受之物偏生是江湖大派的信物。更何况还有惠觉之死在前,知情者都知是苗疆鬼王所为。二者碰得巧之又巧,有心之人自然会串在一处考量,以为归汜和许长庚实是鬼王的人。

  鬼王一脉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既能得两个替死鬼,又能趁机将暗阁扯入浑水,一举两得。白道武林若将归汜视作公敌,后患无穷。暗阁总有疏忽之时,归汜随时可能落入险境,遭人合围虐杀。

  人证物证俱在,怎么思量都是死局,除非......

  除非慧净发难之前,许长庚主动奉上此物,说是归汜无故将此物藏在他屋内,以便诬陷之用。如此一来真假难辨,势必惊动崆峒派云游闭关的长老,慧尘不得轻易定罪。只要归汜一口咬定是慧净指使,就遂了许长庚的心愿。只要许长庚推波助澜,便是受人拥戴的大弟子也百口莫辩,难以说清。

  待时机成熟之时,许长庚于众目睽睽之下和盘托出,此事方有转机。但在那前头,为了迫归汜说出是受谁人指使,慧净必会叫他吃些苦头。

  或许他都未曾想到这步,只等着慧净沉不住气,挑唆慧尘对归汜用刑,好激怒他不管不顾杀了慧净劫人了事。若真如此,崆峒派自然认为暗阁才是罪魁祸首,许长庚遭人暗算,一无所知。

  报了仇又能金蝉脱壳,好一个纯真的许长庚。

  他竟拿归汜逼他!

  晏几道低着头瞠目结舌,半口气都不敢喘。如此恶毒周全的计策,牵连的还是暗七。

  白影一晃,谢孤舟夺过暗十五的长剑,重重划向他的颈项,血立即顺着剑身滴答流下。咬牙一字一顿,杀意比剑光更利:“你当真以为本尊不能杀你?”

  “尊上请便。只是难免坐实了共谋的罪名。”颈间一阵剧痛,许长庚冷汗满身,张了张嘴艰难求道,“长庚情非得已,定会尽力避免伤及无辜,求尊上......助长庚一回。”

  颈项上的创口渐深,温热的液体争先恐后涌出。尊上杀意越来越重。他逃避地闭上眼,额头上出了层薄薄细汗,拳头攥得发抖。

  心里隐隐闪过一个念头,他许是活不过今晚了。

  内室突然传来细簌的响动,另一人只着白色内裳推开门犹豫着步出,大约是惊醒的缘故,声音略微沙哑:“尊上。”

  看到此间情状,他怔在原地收声,不知该不该擅自打搅。

  谢孤舟握剑柄的手紧了又紧,到底没让那人见血,丢开剑一掌拍在他胸口,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带下去。仔细看着,别让他死了。”

  许长庚当即喷出一口鲜血,重重在地上翻滚几遭,扶着地呕血。手撑地牵动伤口,脸上露出更深的痛苦之色,痛呼抑制不住。

  尊上平日恩威难测,原以为已足够威慑,直到目睹此刻他动怒的模样,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望,方觉胆寒至极,莫名想起江湖上流传的“鬼神莫近,弹指杀伐”八字。

  他居高临下看着他,如同从云端看一只蝼蚁:“本尊会让你知晓,活着比死了痛一万倍。”

  这力道,恐是断了肋骨。晏几道正嘀咕着,差点被他撞到,惊得又往后退了一步。

  暗十五应了一声,利落地抓起他的后领,不顾他连连咯血,拎出门去。

  “尊上?”归汜还未睡醒,刚刚还忐忑着,现下莫名其妙被抱了满怀,难得呆愣得明显,模样却很柔顺依恋,迷迷糊糊蹭了蹭。

  换得了那人急切安抚的辗转深吻,动作小心翼翼,目光却很沉。似乎要将他揉碎,成为他的骨,他的血。

  晏几道摸摸鼻子,掩耳盗铃地深深垂下头,不敢多看。一面胆战心惊想对策,一面懊悔今夜为何要来。

  “尊上,属下有几句话要禀告,可否请.....”他不知如何称呼,小心道,“回避一二?”

  谢孤舟动作一顿,面无表情看向他。

  归汜发窘地微微一挣,规矩地退了几步,手仍被尊上扣在手心:“属下先行告退。”

  那人不语,始终未放开他。良久,手背被手指温柔地摩挲片刻,尊上才缓缓松了力道。

  这般隐晦的挽来得毫无征兆,他怔怔抽回手虚握成拳,莫名留恋。

  见归汜进了内室阖上门,晏几道才大着胆子道:“尊上......可有决断?”

  迎着愈发深沉冰冷的眼神,他有些顶不住,大概猜到尊上所思,兀自道:“属下以为,未免节外生枝,此事还是瞒着......暗七为好。尊上必已参透,此事不过做戏一场,倒也不难。暗七性子隐忍乖顺,必不会叫尊上为难。”

  又是许久无言,晏几道胆战心惊:“尊上?”

  “不。”谢孤舟蓦然想起那人讨好胆怯的眼神,一阵酸涩心悸,缓缓道“不得瞒着他。”

  不等晏几道再劝,下意识看了眼门内,又闭了闭眼低声自语:“若他不知是做戏......怕是要伤心。”

  晏几道本有满腔道理,听了此言竟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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