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玉颜不及寒鸦色_渭水之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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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玉颜不及寒鸦色

  底下恭候的弟子们忙碌得很,引路的引路,听吩咐的听吩咐,看到来客三三两两行至,立即碎步跑去迎接。

  四五个主子模样的人聚在石阶下的空地上闲话,身后各自跟了许多随从,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一位白衣公子率先行礼作别,退出人群欲上台阶,对下人吩咐了几句,小厮们纷纷躬身应是,退到一边不再跟从。

  为首之人长发束起,妥帖落在后背。走得不慢,步履间却未显匆忙。身后只剩下寥寥几人。

  归汜觉得眼熟,那人头一抬,果然是他熟悉的温和眉眼,眼底有泉水无声细流。

  “真是巧。”宁谦流止步于下首,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又遇见了尊上。”

  他一停,身后的人也随之陆续停下,一一行礼。

  身侧倨傲娇俏的女子未动,只学着他的样子笑了笑,大约是因穿着素服的缘故,没有平日身披罗琦锦缎时的盛气凌人,反倒稍显冷淡清丽,现出不一样的滋味来。

  麒麟石雕旁站满了方才被他遣下的小厮,都低着头,自上而下只能瞧见一窝黑漆漆的发顶。有个小厮小动作颇多,偷偷冲这里望了一眼又一眼,目光痴痴的。细眉如柳叶,纤细颈项露出半截,肌肤泛着细腻雪色,柔媚得不动声色。

  宁谦流和尊上寒暄,两位殿主也各自招呼了几句。威严的声音从归汜背后传来,让他忍不住局促僵硬。殿主自然比他身份尊贵,依照规矩,暗卫背对阁内各位大人是大不敬。以至于今日他煎熬了一路,如芒在背,惴惴又惶恐,恨不得立时趴伏于地,恭请殿主先行。

  他无措地垂下眼,正巧扫见石阶下候着的蓝衣小厮殷殷热切的眼神,不由多看了两眼,发觉竟又是熟面孔。

  是红钗。

  红钗也看到了他,眼波流转,与他恰好遥遥一撞。

  一行人话毕,归汜回过神跟着尊上顺阶朝下走,经过白衣公子时,那人竟特意对他小施了一礼,袍袖随着手势略微曳动,和煦悠然地悬在腕子上。

  他霎时脊背僵直,假装不知,故作泰然地一点头擦肩而过。然而心下惶恐,到底稍走急了几步

  宁琦青一蹙眉,顿住步履,精致脸庞跟着转过来。裙裾徐徐轻荡,面色有些不好看。

  除了前头背对着他们的尊上,一干人均揣摩出了其中微妙的意味。

  谢孤舟听到脚步声,不明所以地回过头,正巧看见他垂下眼抿着唇,目光无措地飘忽。知晓即便那张脸上再挑不出异样,也是心里不自在的意思。

  “怎么了?”

  归汜没发觉尊上停了步子,差点直直撞上,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属下无事......尊上赎罪。”

  谢孤舟皱起眉,审视地看向晏几道和段清。那两人欲言又止,头瞟了一眼若无其事的宁琦青,赶紧低头不语。

  “走吧。”

  “是。”

  归汜见他不逼问,松了口气,敛目等尊上先行。他浑浑噩噩,直到迈下一级石阶才察觉自己已与尊上并肩多时,不守规矩透了。

  段清见尊上未搂他牵他,却微微朝那个方向偏过身,全是一副不动声色,能随时护住的姿态。这番景象说不出的怪异,他看在眼里别扭极了,转头望向晏几道。

  晏几道为老不尊,抛来一个极暧昧的眼风。

  归汜经过红钗身边,那少年怔怔抬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随着他拉长颈项,交叠的衣襟下隐约露出一些痕迹,像是狭长伤口的末端,应当是好好医治了,没有发红溃烂的迹象。

  他既已被宁谦流要进了翎水宫,应当与原先的主子断得干净,不会再受其扰。宁谦流不像这般残虐之人,红钗是宁谦流带回去的,下人若无人授意定不敢妄动。衣裳并不能遮挡得完全,宁谦流应当知情,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明目张胆的欺压无可奈何。

  令宁谦流为难之人,想必是宁琦青。照那日君家所见,恐怕她不似看上去娇嫩单纯。在翎水宫她用不着亲自动手,只消知会下人,便有得是苦头给红钗尝。宁谦流爱妹心切,最多关起门来斥妹妹一句胡闹加以疏导,再对红钗暗中回护一二,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他想起了前几日凉亭中红钗突然亮起的眼睛,以及方才他望向宁谦流眷恋痴缠的目光,不知怎的竟有些可怜他。若没见识过也不过如此,怕的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可惜红钗见过的沧海亦是做不得真的,是受人恩惠自作多情罢了。

  跟着尊上一路走,红钗直愣愣的目光便远了,被丢在了后头。

  风一阵紧似一阵,谢孤舟算算日子,想起一事,颇有些头疼:“今日又是你轮值?”

  “是。”归汜连忙应声。

  “在君家时方才值守了半夜,那晚不比今日风寒,要不今晚便歇着吧。”

  “尊上!属下并不畏寒。”

  谢孤舟听他答得斩钉截铁,恨不得将他每日熟睡时的样子拓下来,让他自己好生瞧一瞧,他说的不畏寒便是这种模样?

  归汜不敢看他,僵着脸将身侧衣料揉捏了许久,又硬着头皮道:“今日风寒,尊上莫要像那日......”

  说了半句,猛然发觉有僭越之意,急急闭上了嘴。

  段清一惊,极快地瞄了一眼他的背影,无声地倒抽一口凉气。再一次看向晏几道,那老头子淡定地斜睨他一眼,好像在嘲笑他大惊小怪。

  暗七是自小在后山被教大的暗卫,哪来的胆子置喙尊上所作所为?

  那厢暗七将尊上的话堵了,尊上当真没恼,竟很没有威严地默默忍了。

  段清神游天外,腹诽这二十余年在后山待的日子白过了。二十余年加起来的震荡都没有这几日大。正是因尊上性子难以捉摸,不好相与,以往各掌事训诫暗卫时便会尤其费心。既是暗阁上下奉行的规矩,他自然也认作信条。然而出了后山,见到的尊上却颠覆了模样,与口耳相传截然不同,与素来看到的更不同。

  二十余年立在眼前的山说倒就倒,倾塌得毫无征兆。

  晏几道嘿嘿一笑,眼神示意他想开点。

  谢孤舟本想劝归汜,不成想倒被他抓了由头,一下子噎了个完全,当真不知说什么好。

  归汜一贯不知冷暖,倒将自己的身子看作身外之物,不上心得很。他费心了这么久时日,好不容易惯得那人敢多说两个字,如今实在不敢斥他,哪怕只是一句戏言。生怕那点千辛万苦养起来的自在又没了。

  好在段清并未疑惑太久,白日里暗七说的那半句话终于有了端倪。

  天阴着,暮霭褪去朦胧浅灰,不过就是几只寒鸦飞来掠去的空当,天色愈来愈沉。待各个屋舍都点上灯烛时,夜晚便近了。

  院子里寂静一片,却藏了几十道视线。众暗卫躲在屋檐上,树丛间,廊柱后,房梁下......勉力维持着面无表情,风吹寒鸦嘶鸣,衬托这里死一般的寂静,跟那晚在君家时如出一辙。

  归汜僵硬地站在屋顶上,身侧的尊上一派理所当然,在屋顶上也雍容端肃极了。他只能这么直直站着,不上不下,不敢照从前那般缩进阴影里隐匿,唯恐尊上想不开照做。到时他劝也劝不得,求也求不得,毫无办法。

  与君家那夜不同的是,暗卫已换了一批。

  暗三神情木然地看着守夜的暗七,见他和尊上戳在房顶上像两个木桩子,僵成石柱。这哪里是来守夜的,这是来赏夜景的?

  ......吹着冷风赏夜景,好趣致!

  暗卫守夜再寻常不过,但受尊上恩宠的暗七突然也来了,着实是怪事一桩。暗七守夜倒也罢了,为何......尊上也来了?!

  尊上陪暗七守夜,那他们守的是什么?守一座空屋子?

  他目光复杂地望过去一眼,正好看见尊上将暗七身上的大氅紧了紧,还犹嫌不够地将他往怀里一带......

  暗三默默转开脸,看暗十五挨得最近,猛地掐了他一把。

  暗十五吃痛收回手,将闷哼咽进肚子里,狠狠瞪他,无声地做口型让他等着。

  段清在屋子里发呆,琢磨尊上如今是什么心思,冷不防听人急急禀告,说主屋那边出事了。

  暗卫颇有些急躁地跃入,叩地道:“殿主,尊上正......正亲自守夜,殿主可要去看看?”

  “守夜?”段清怀疑自己听错了,支着下颌的手放下,“尊上守夜?”

  “......是。堂主说......”支吾了一会儿。

  “不必多说了。”段清没耐心听他啰嗦,打断他,“即刻赶往。”

  ......尊上何曾有过这种奇思妙想?守夜是下人做的事,尊上缘何守夜去了?

  但尊上兴之所至受累,做下属的自然没有不到场的道理。

  “是!”暗卫肃容。

  段清怕去迟了引尊上不悦,迅速起身整理衣裳,一刻也不耽搁地朝主屋赶。到外头冷风一吹,莫名其妙想起暗七说的话,隐隐直觉此事又和暗七有关,暗叹此人能耐比天大。

  “晏堂主到了吗?”两人迈出门槛。

  引路的暗卫脚步不停,低声犹豫道:“派人去请过了,说是......身体有恙,不去了。”

  “身体有恙?”段清瞠目结舌,更觉匪夷所思。现在倒好,不止暗七,连晏几道也开始不守规矩,好的不学学坏的,一个个都不要命了,“他不怕尊上怪责?”

  “方才属下未来得及禀报,堂主说今晚天气不佳,劝殿主也不必去。”

  “岂有此理!尊上一怒可是他与我能承的?”气愤地一甩袖背到身后,冷哼一声,“他怕是老了,轻重缓急不分。”

  拐过几个弯终于到了。段清屏退暗卫,穿过花园石桌,来到主屋前。屋顶上两道人影直挺挺的,看得他傻抬着头愣了一会儿,差点没反应过来。无怪他迟钝,实是从未见过暗卫这般值守,辨认了一会儿才惊觉是尊上。

  这棍子似的......尊上也不嫌无趣?

  后一瞬才想起来这是个什么状况,下人守夜,主子跟着伺候着,鬼上身都没这般荒唐的。顿时眼前一黑。怪不得暗七连僭越也顾不得,原来是遇上比僭越更惶恐之事,什么也顾不得了。

  “你来做什么?”

  还没等他跪下告罪来晚了,头顶上先一步传来尊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段清被他问得一怔,暗道这不是规矩吗:“属下听闻尊上执意守夜,特来随侍,恭候尊上吩咐。”

  余光瞥见屋顶上两人动了动,尊上在同暗七说什么,低低劝了良久,不知有没有听见他方才所言。四周死寂一片,安静得有些异样,恐怕暗卫此刻都屏息凝神,难捱极了。

  “不必随侍。”尊上终于想起了他,对晏几道不到场之事浑不在意,淡淡道,“你下去吧。明日午时回暗阁,早做准备。”

  “是......”迷迷糊糊稽首告退,嘀咕着那老头子果真神机妙算。

  夜晚下了一场大雨,惊雷破空,闪电宛若银蛇蜿蜒劈下,天光骤然大亮。只一瞬息,大雨瓢泼,已呈倾盆之势。

  归汜已沉在梦中,隐约被这一声惊动,不安地朝身侧温暖之处缩缩。

  路上泥泞坑洼,一人身披黑色斗笠疾行,深一脚浅一脚难掩狼狈。略抬头扫视一眼黑洞洞的院门,直直冲进一座院落,不管不顾奔向主屋,往门板上扑。

  房梁上瞬时跃下四个黑衣人,情急下各自挥出一掌。黑斗篷始料未及,慌乱地拿手一挡,身子没什么力道地被击退出一丈外,重重摔在花圃外围积水的泥地里。

  伴随一声压抑的痛呼,溅起一片泥泞水泽。

  斗笠人咬牙爬起来继续往前冲,被有所防备的暗卫牢牢制住。

  他眼里的火光亮得炽人,挣扎着低吼:“滚开!我要见暗阁尊上!”

  暗卫惊疑地两两对望一眼,稳下心神冲暗处打了个手势,一个黑影从草丛里跃出,划破雨帘往偏室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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