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_渭水之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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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城内偏西一隅,不起眼的客栈内,一间上房烛火明亮。四下热闹,隐约能听见街上来往吆喝,与偶尔哒哒经过的马蹄声。

  “尊上。”暗十五呈上一封手书,跪在案前低声道,“方才到的,烦请尊上过目。”

  谢孤舟闻言搁下笔,略略扫了一眼那素白信笺,漫不经心展开。

  “今日归汜可有消息?”

  “并无。”暗十五细细思索一遍,确定无甚异动,“三个眼线均没有动静,想必是进程顺遂。”

  尊上应了一声,脸色显而易见地缓了,这才放心细看信函。

  手书寥寥几字,右下侧一枚佛印,必是光华寺元华方丈真迹。

  他皱了皱眉,元华方丈乃武林泰斗,为人和善仁慈。只是暗阁与少林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贸然相邀,不知所为何事。

  随手将信烧了,起身推门而出。

  “吩咐下去,若是关乎归汜之事,定要速速来姚庄近旁寻本尊,一刻也不能耽搁。”

  “是!”

  暗十五叩首应声,对耳边句句不离的归汜二字愈发习以为常。

  待尊上走后,跃出窗子对暗处低低说了几句,月色下分出几道人影遥遥跟上。

  街上喧嚣,酒肆外大红招子随风猎猎,悬在飞檐和街铺上的灯笼摇曳动荡。

  黑袍男子负手在后,从容地顺着人群经过四下商铺,偶尔掠起一眼淡淡看向一旁,目光无波无澜。明明不显山不露水,这般闲闲一站都很有些威仪。

  熙攘人群在侧,摩肩接踵,行人无不走得磕磕绊绊,拥挤狼狈,偏是他格外雍容,也不见躲避,不知怎么微一挪动转侧,无人能冒失撞上他。

  一身黑在夜色中本不显眼,却已有不少人在暗自打量,不知他是哪里来的神仙高人,倒像是在居高临下垂望人间。

  谢孤舟恍如不觉,只道此地颇有人气,归汜平素木讷呆板,心里头只装着守夜与杀人,定然未曾好生游玩过,待此事过去,不妨带他来附近转转,每日闷着怕是要闷出病来。

  想起那人,目光便柔暖了。

  顺街走到头,陡然一转过了石桥,人群总算渐稀。

  姚庄在水之湄,顺着江堤徐行片刻就见灯影幢幢,不远处几座画舫,柔媚的火光晕开在河面上,顺着粼粼微波聚散。有丝竹乐声传来,美人粉黛绫罗踏歌而行,近旁小舟时不时有公子叫好打赏。

  ......一个方丈,竟寻在此地同他说正经事。

  走了百十余步,果真见到一方朱漆凉亭,里头一个老和尚穿着粗布衣衫,未着□□,看不出一点得道高僧的样子,倒像哪里跑来坑蒙拐骗的假和尚。

  见他来了,伸长脖子眯眼一乐:“谢公子来了?快坐快坐。”

  “方丈客气。”

  来人还了一礼,泰然入座。

  老和尚知晓他孤高淡漠,冷情得很,并未过多寒暄。偏头望了一眼河面上的热闹,对他笑道:“听闻谢公子正在此地停宿,不瞧瞧夜景甚是可惜。老衲正因一桩事逗留两日,斗胆邀约,还望莫打搅了谢公子才好。”

  似笑非笑回望:“无妨,谢某恰逢空暇,得见如此美景亦是幸事。”

  听闻他在此地?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察觉到那束目光里的探究之意,元华讪讪摸了摸鼻子,又清了清喉咙,愈发不像德高望重之人。不知想到了什么,颇有兴致地探了探身。

  “暗阁专行人命买卖,想必煞气重的很。不知谢公子可惧怕鬼神?”

  黑袍男子眉目不动,觉得好笑似的勾起嘴角,笑意未达眼底。

  “便是真有鬼神又如何。若是未死在暗阁剑下,便同暗阁毫不相干。若是死于暗阁之手......”

  他眸光微敛,慢条斯理道:“为人时斗不过暗阁,死后亦无能耐,又有何惧?”

  元华怔了怔,无从反驳。

  “谢公子所言有理。鬼神到底虚无缥缈,比不得奸邪阴诡之人手段阴毒,防不胜防。”

  “方丈不妨有话直说。”

  老和尚默了一会儿,面色渐渐凝重,没了方才的玩世不恭。

  叹了口气:“老衲邀约谢公子,确是有要事相告。”

  “近日江湖看似平静,实则暗暗动荡。崆峒派前些时候传信来,说是有一长老暴毙,那日正巧有昆仑之人因私事拜谒。崆峒与昆仑原本便有些不合,现下因血海深仇结了怨。一头说不清那弟子长相,却一口咬定长老为人所害,一头查不出个所以然,反斥崆峒信口雌黄。”

  他似是还有满腹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何止这一件事古怪。旁人只道是江湖上派系相争的勾当,老衲却隐隐觉得不妥。倒想起一个人来。”

  谢孤舟隐在暗处,看不清神色,那两个字却稳稳出了口。

  “齐律。”

  元华连连点头,手上无意识地转了转佛珠:“他是苗疆鬼王的心腹,可他分明被围困于万仞峰顶,早已自绝了。除非他死而复生......”

  “齐律擅易容伪装,当日死的未必是他。”

  元华虽有所准备,听到此处还是倒抽一口凉气,喃喃自语:“老衲正因此事忧虑。若是他果真没死,必是鬼王派来搅浑中原江湖的。他若是想隐匿在何处,必是无人能瞧见他。”

  “也未必如此。”他淡淡道,“许是齐律有亲传弟子。”

  “确是有人如此揣测。当日齐律死于众目睽睽之下,看功夫和身形都确凿是他本人无疑。万箭穿心,人已气绝,哪里会有假?若说他死而复生倒是异想天开了。”

  说到此处,元华斟酌道:“老衲......想同谢公子商量一事。”

  画舫低缓拖沓的曲子突然停了,换了个轻快明丽的小调,像是打着旋的风。

  对面无人应声,一贯的高深莫测,他摸不透谢孤舟的意思,话已到嘴边却憋不回去了。

  脸上换了苦笑:“白道武林看似忠良仁义,却多有道貌岸然,唯利是图之徒,争位分时乱作一团,平日遇事互相推诿,自当年齐律之事便可见一斑。老衲知晓谢公子一向厌倦江湖纷扰,可如今危难将至,还望能帮衬一把。”

  又惭愧地别开目光,偷偷打量谢孤舟的反应:“这么些个江湖大派,都不如暗阁处事干脆磊落。”

  却听得一声冰凉嗤笑,在黑暗中短促讥诮。似是不屑于这等溢美之词。

  “投石问路?暗阁从不为外人所用,今日方丈恐怕要铩羽而归了。”

  没想到他如此直截了当,元华窒住,连忙笑道:“此时万事尚不明了,老衲不过随口一提罢了,谢公子莫要介怀。”

  他说得苦口婆心:“只是老衲今日之言,烦请谢公子三思。暗阁虽一贯避世,到底也在江湖之内。若是江湖动荡,暗阁亦不能安然无恙。”

  “有劳方丈费心。”

  他说得客套有礼,听着实在没诚意。元华知晓此人难糊弄得很,手段亦狠厉决绝,并不敢迫他应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坐在一边有点泄气。

  谢孤舟却兀自想了些旁的。

  前世确实听过鬼王的名号,但从未有齐律复生一说。他向来不理会尘世是非,但这么粗略一想,不知怎么想起了揆度来。揆度出身南疆,亦是在这段日子同他相识的。此人蓄意接近,倒极有可能与这个鬼王有关联。

  他一直不明白,揆度恨他至此,到底是为何?

  那时他无意插手江湖事务,自然不会管其他门派动荡飘摇,堪堪听过几个口耳相传的人名罢了。如今他有了归汜,更不欲搅入浑水,自是生怕殃及那人。

  “公子,不妨去前头的亭子里坐坐罢?”

  不远处传来端雅素净的女声,是朝这个方向来的。

  “自是依姑娘的。姑娘方才跳了一曲,可是累了?”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踏入亭子,没料到里头有人,那道语声未说完便突兀断了。

  谢孤舟循着人声抬眼,朦胧灯火下,依稀可见来人是个锦衣公子,身后跟着的女子端庄雅致,身形娉婷。

  “打搅二位了。”锦衣公子有礼地笑笑,执着美人葇荑温和道,“不知在下与秋姑娘可否同坐?”

  并未察觉美人微微一僵,欲抽出手。

  许是黑衣男子气势太强,让他下意识盯着看,竟忽略了对面另一位。

  ......这光溜溜的脑袋,怎么像是僧人。僧人也来此地寻欢作乐吗?

  那黑衣人大约身居高位,倨傲得很。估摸着在思索什么,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并未还礼答话。倒是僧人给了他台阶下。

  “坐吧坐吧。”元华慈眉善目地一笑,招呼他们坐下,站起身对谢孤舟施了个礼,“天色不早,老衲便先行一步了。改日若有机会,定要再与谢公子小聚。”

  谢孤舟颔首同他作别,跟着出了凉亭。那一对璧人正巧自他身前经过。

  “秋娘,就如那日你应了我的......此次回去,我为你赎身可好?你我二人情投意合,实不该辜负大好韶光。你这般的闺秀,也断不该在这等腌臜之地蹉跎。”

  “公子说笑了。”

  同她平日一致的矜持,只是这一回,不知为何答得有点急促,急急转头去寻那人的影子。

  不知尊上......有没有听见。

  听见了......可有半分在意?

  若有似无瞧着那黑衣人方向,生出些酸楚的骄傲。

  她的主人是这般颀长俊挺,雍容出尘之人。她是他的刀,不是旁人的,独独是他的。

  是握在他手心的刀。

  “我何处说笑了?你为我守身如玉,我自然感念于心。我爹娘虽是迂腐之人,但倘若见了你......秋娘,你可有听我说话?”

  尊上已不见了。

  她日日盼着相逢,却不曾想是这般局面。今日身不由己,同旁人拉拉扯扯,竟叫尊上看了去。

  前些日子尊上来寻了她,她暗自欣悦了好久,求了尊上将她调回暗阁,尊上并未拒绝。她虽不敢托大妄想尊上对她有情,却暗自窃喜尊上总待她宽宥一分。

  坊间多有流传暗阁尊上天人之姿,唯独她离那人如此之近。但她本是官宦家的嫡女,自然瞧不起投怀送抱的轻佻行径,只尽力将事事都做到最佳。譬如但凡尊上要来,她便早早备下他爱用的茶,择出成色最出挑的,水定要拿冬日封入坛中的雪水。

  凉至七分,小心奉上。

  小小一盏茶里,便揉进了她不可言说的心意。

  她又是惧又是盼,希望某一日杏花微雨,她蓦然回望,尊上能从那温柔的眼波里瞧出倾慕留恋。

  可尊上方才......似乎一眼都未曾瞧过她。

  她心一凉,怅然收回目光,耳边还听得那人不迭的追问,陡然涌出失落烦躁,状似无意地推开他的手,守礼而生分地坐到了凉亭另一侧。

  街上行人已散得差不多了,只有酒肆还分外热闹。

  一入夜,外头风更凉,谢孤舟推开房门,看着空荡荡的床榻,又记挂起那人来。

  他浅眠,若是有生人在侧定睡不安稳,一人入睡又定是浑身冰凉。

  暗十五大约猜到了尊上心思,悄声无息跃下,跪地道:“尊上,暗三方才禀报,暗七无虞,约是再有一两日便可了结此事。今夜暗卫都宿在客栈下房,并无不妥。”

  尊上头也未抬,单是淡淡点了头,脸上一如往常看不出情绪。

  手中那卷书文却半日也没翻过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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