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知转入此中来_渭水之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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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知转入此中来

  琉璃灯盏高悬,麒麟紫香炉烟气氤氲。轻柔帷幔层叠掩映,床柱上配了格外精巧的流苏璎珞。殿中看似寻常的一物往往光华内蕴,雅致不像此间所有。

  床上人轮廓走势凉薄,面容俊挺。却太过清肃端冷,宛若一尊毫不温润的玉雕,

  他蓦然睁开眼睛,目光触及头顶的帐幔,素来冷漠无波的眼神碎裂了一瞬,再看到身上柔软的素白寝衣,一时神情莫测。此时是冬日,流云殿早已命人换上了软絮裘毯,帐幔早已换了不知何几,怎还会用着盛夏的缎子?

  何况这床幔......似是从前用过的?

  内息迅速在全身筋脉游走一周天,安然无恙,脉象稳稳当当。

  赤足下榻,披上外袍。桌上白瓷茶盏光洁莹润。目光一凝,露出诧异之色。这分明是被揆度失手打碎的杯盏,早命人收拾了,一同丢进了湘江,怎么会完好无损现于此地?

  湘江......

  回忆汹涌而至,冲天火舌里刀光凛凛,一个暗卫不知从何处来,护他在身后。迎着四面八方逗弄似的攻势,死死握着剑柄护卫,像一只被残虐玩弄着的烈性凶兽。眼看那暗卫身上伤痕愈来愈多,揆度的污言秽语陡然远了,他看似漠然如初,实则怔怔看着那个暗卫防不胜防地被慢慢砍断双腿,挑断手筋,自腹中剜出血肉。

  一阵心悸,无意识蜷起手指。

  他想必是疼极了,断了手筋亦没有剩余的力气抓剑,匍匐在地上抑制不住地呛血,死死皱着眉却不发一声,仍要固执地朝他爬来。又似乎怕脏污的血迹冒犯了他,惶惶止住身形,小心翼翼朝他看了看,两人目光倏忽相碰,他又连忙惶恐低头。大概因为太痛,恍惚间还细小讨好地朝他呜咽了一声,如同一只软糯幼犬朝主人乞怜。

  背后有人大笑着执剑穿胸而过,将他钉在地上。

  那个人不受控制地扬起颈项,死死抑住痛呼,眉更紧皱几分。

  再后来......

  那暗卫竭尽所能抬起身子想对他叩首,胸口创伤硬生生在锋利剑身上滑动,却被揆度一脚踩下,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目光渐渐没了生机。

  他记得那么多,记得那么清晰。甚至记得那人至死都未变过的眼神,锋锐刚硬的目光,在望向他的时候温软得近乎怯懦。

  那人不过是个暗卫,替他出生入死身先士卒也是应该,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之处,暗卫殿□□出来的刀都一往无前,但那人的眼神却意外地教他熟悉。

  好像似曾相识。

  江湖总归有纷扰,入了江湖那一日起,他便知道不能远离仇恨恩怨,即便他过往高高在上,不理尘世。相交数年,他早已察觉揆度异样,也命人查了他生平记事,即便他再能隐藏也逃不过暗卫殿杀手日日搜寻。

  放揆度在身边是想看看他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实则早已部署暗卫奉命在那夜伺机而动,却不知这不在计划内的暗卫从何处而来,如何得知他围困暗室,徒劳地拿一副以卵击石的模样狠狠撞上揆度刀锋。

  照他一贯的做法,不过叹一句忠心。这暗卫折了便折了,暗卫殿改日多呈上几个补上便是。但那暗卫看来的眼神不知缘何叫他心悸,蓦然觉察出陌生的疼痛。

  当时他依计中了剧毒,竟是恰好身在局中,无力救那人。

  那夜山崖上一片屠戮,血腥气浓重。揆度和那几个玩弄暗卫的壮汉都是他亲手杀的,一个一个分筋错骨,宛若凌迟。他本不必亲自动手,杀人不过头点地,一刀了结永绝后患,他却觉得不够,不知为何执剑的手一直在发抖,有种情绪浓烈得叫他咬紧了牙,泛起澎湃杀意。

  暗卫殿殿主得令赶来后禀告,这暗卫属暗字七号人,本应被远遣去了山阳,未料到会出现在此处。若是尊上喜欢,暗卫殿即刻挑几个相貌形状相仿的随侍尊上。

  他皱了皱眉。

  暗卫殿殿主江淮识趣地躬首不再多说。此事揭过,连同揆度死不瞑目的尸身一同沉在湘江底,再无人提。暗卫殿挑了个人补了空缺。

  他听闻此事时正饮着茶,闻言手指微微一顿,淡淡吩咐传暗七来见。江殿主连声应是,匆匆忙忙传唤了暗七。

  不多时,一个苍白年轻的暗卫无声无息入殿,修长瘦削的身子裹在黑衣里,于三丈开外恭敬跪下,从头至尾都规矩地不曾抬头。

  他定定地看了他良久,目光里不自觉带上了什么沉沉的东西,不像寻常打量,也算不上审视。殿内比平日里更压抑几分,引得那新暗卫落了些冷汗。

  “抬起头来。”

  却是一句无甚波澜的吩咐。他想看看那人的样子。

  暗卫立即顺从地抬头,脆弱的颈项微微拉长了,近乎虔诚地坦然暴露在主子跟前。他同暗阁千百暗卫一样,生得平平无奇,透出一股独属凶器的森然冷意。又因常年面无表情栖居阴影,有种空洞之感。

  像,又不像。

  他陡然疲倦失望,命他下去。

  暗七肃然躬身,不明所以地叩首,随即动作利落地起身后退,于大殿处转身掠上檐角。暗卫敏锐,察觉到他始终望着他的目光,不自觉退得有些僵硬,步态略显仓皇。

  此后,他再未问起此事。

  众人只道尊上似有些变化,却不知究竟变了哪里,更不敢妄议犯上,纷纷揣在心里思量。不论如何说,尊上看上去都不像愉悦的样子,还是莫要触霉头的好。几位殿主尤其疑惑,揆度之事他们全都知晓,除去心腹大患怎么着也是一件喜事,尊上却比平日更喜怒无常几分,无端端叫人忐忑。

  莫不是尊上念及揆度旧情,舍不得了?

  暗卫殿主沉吟片刻,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某一瞬无缘无故想起尊上问了几次的暗七。

  只有谢孤舟自己知道这异样从何而来。

  暗七的样子自那日起时时浮现,拔剑挡在他身前的锋利模样,朝他磕头的驯服眼神,连同沉在湘江底的尸身一道,叫他辗转不能寐。他本不是多情之人,眼里除了惯有的漠然别无他物,可他分明看得极清,暗七深黑却恍若琉璃的眼睛,苍白的下颌,神色凌厉警惕,以及藏得极好的眷恋。

  净是他向来不曾看的东西。

  他并非被他打动,为他前仆后继之人数不胜数,暗卫个个都是如此。

  但他又实在觉得不同。

  就像自北渊寒潭席卷而来的瑟瑟冷意,骤然被一块不起眼的山石截断,悄然一望,那山石似曾相识,诱着他流连地碰一碰,再碰一碰。无人知是为何。

  他不适应这种情绪,把心底生出的异样藏得愈发深,可眼底淡淡的青影却愈发重了。除了这些,他依旧是他,眼里除了茫茫天地再容不下旁的。

  而今他假寐一场的功夫,世事居然教他不认得了,不知回到了何夕。

  阎王的生死簿竟这样戏弄世人。

  “暗十五,如今是什么年号了?”谢孤舟淡淡负手在后,对着虚空叫了一个名字。

  跪姿规整的黑衣男子自梁上跃下,规矩地低声说了几句,除却钝重的膝盖着地声,真真无迹可寻。

  竟这般早。

  无关大道筹谋。他许是,为他而来。

  谢孤舟略略一算,这个时候他还未同揆度相识,更没有后头的麻烦事。想起那暗卫,忍了又忍还是略显急切道:“暗字第七号人可在阁内?命他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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