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_惯性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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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在夜色降临下却显得格外荒寂。天穹处好像有一块黑色幕布被放下来,玻璃大门那的脚步进进出出。

  温从宜挂掉电话,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才抬起脑袋。她一定是昏头昏脑了,才会不计后果对梁勘说出那种话来。

  说完狠话,她又自己追悔莫及。

  完了,把哥哥也惹生气了。

  就算不生气,她最后那句话也足够让她想钻进地缝里把自己埋了。

  朝她走过来的滑轮声越来越清晰。

  钱汀已经不穿高跟鞋了,一双平底,妆容也不再是从前的浓妆艳抹,素净又寡淡。

  温从宜没问过她在新丈夫那过得好不好,但也多少能看出来点。

  以前温绍民从来不会让她手上少于三个首饰。

  不过和几年前不同的是:钱汀脸上看不出什么埋怨,她相较从前而言,平静了许多,似乎对现状也甘之如饴。

  这大概是她想要的婚姻吧,即使没以前过得好,她也没有再离婚。

  女人手边上推着一个婴儿车,里头的小孩已经睡着了。

  其实三岁的小孩大部分都能走路了,但禾禾因为身体状态不好,长时间里都是精神恹恹的样子。

  温从宜原本还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把一个病人带着走来走去,见到禾禾那刻她才反应过来,这确实很容易让人心软。

  一张陌生稚嫩的面孔,咧开嘴看着自己笑。

  他们留着的血有一半是相似的,四目相时的感觉也有些莫名的触动。

  见到温从宜脸色有些苍白,钱汀以为她害怕,连忙安抚道:“你别担心啊,现在只是做个血液化验。”

  刚说完,那边化验科已经在喊人。

  温从宜迟迟没动,嗫嚅着问:“如果配型成功,我必须要捐赠吗?”

  “我和他爸爸都不符合,只能靠你了。”钱汀有些无措地解释,显然很怕她拒绝,“要是能匹配上的话,就等医生那边安排。”

  温从宜:“可是我还在上学……”

  “上学更方便啊。这个手术没什么大影响的,就是不能干重活。”女人笑得讪讪,眼角细纹明显,“禾禾这个病不能拖了,他还这么小!你怎么忍心的啊?”

  化验科的护士喊了好几遍,而钱汀又半推半哄着让她进去。

  温从宜刚才问了医生,说来说去还是那套官方话术。她既害怕因为自己的犹豫让禾禾错失求生机会,但又不可能不恐惧未知的医疗手术。

  梁勘有句话说对了,她脑子确实单纯又空空如也。

  尤其是养在梁家的这几年,越发养得不谙世事。虽说梁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豪门家庭,但她至少没遇到过什么脏乱和难堪。

  温从宜曾经看书上说:如果一个人最痛苦的事情是感情上不顺利,那某些意义上,这个人其实是幸福的。

  回过头来想想,即使身处好几年的暗恋中,她仍旧没有觉得这段感情让她痛苦,也许是因为梁勘从来没对她狠过心。

  在两边的催促下,温从宜把心思收回来,正要迈进那道化验科医务室的门槛。身后大步跑来的男人猛然拽住了她的手。

  梁勘车钥匙也没来得及拔,稍稍喘着气把人拉回来。

  大概是来得太匆忙,他单薄衬衫外只有一件暗色的户外夹克衫,拉链也没拉上。配上黑色工装裤,整个人显得极为修长冷冽。

  包括那只在冷风中冻了许久的手,骨节分明,温度偏低,紧紧地握着她。

  里面的护士是个上了年纪的,拐着门出来看了他一眼。先是一愣,才错愕开口问:“你们这怎么回事儿?”

  梁勘把温从宜往怀里拉,凛冽带着点烟草味的气息覆盖下来,朝护士扬了扬下颔:“抱歉,她不做了。”

  护士犹豫地看了他们几个人一眼,怕耽误时间。虽然有疑问也懒得再说,只好直接往后叫号。

  钱汀其实没见过梁勘几次,更没见过成年后的他。

  但能跑来医院阻止温从宜去测验血液的年轻男人,她倒也能猜到这就是梁家那个孩子。

  看到梁勘的第一眼,她就有些慌乱了。

  这表明梁家也知道了自己要过来找温从宜的事。她和梁家没什么往来,关系淡到几乎是陌生人。

  虽然温从宜和她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关系,但如果她养父母介入这件事,估计不可能同意做这个手术。

  但钱汀也实在没办法了。

  这孩子应该是跟着家里长辈接管公司了吧,也许也不懂这些。

  钱汀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眼这个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多的年轻后辈,才扬着笑:“是阿勘吧?我是一一妈妈。”

  感觉到手掌里攥着手臂不满地动了几下,似乎在试图挣脱。

  梁勘警告般抬起另一只手敲了下女孩脑袋,才抬眼朝跟自己打招呼的女人看过去。

  温从宜的五官和钱汀长得很相似,尤其是温软的眉骨那里。

  但联想到她是来干嘛的,梁勘也没有半分要尊敬长辈的意思,直接了当道:“我刚查了,您孩子的信息都已经收录在opo数据库,不用为了省这点肝.源的钱就来糟蹋您女儿。”

  温从宜有些呆滞地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他说的话,这已经触及到了自己的知识盲区了。

  可在这件事上耗费大量心神的钱汀自然很快听懂他的意思。

  其实移植肝.源和受赠捐献其实是很一条很难明确界定资金的消耗链,并没有明面上说的那样简单。

  何况等找到适配的肝.源也要花很长的时间,禾禾又是比较稀少的o型血。

  所以亲属移植肝.源是最好的选择,适配、划算。考虑到术后还要花费大笔资金去帮助康复,她没办法不精打细算。

  钱汀也没料到他能这么快就把流程搞清楚,局促地说道:“等肝.源没这么容易的,我和孩子他爸爸等了快一年了。”

  “钱姨,我父母那边也只有一句话: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要把主意打到我们家一一身上来。”梁勘低眼,瞥了眼不知所措的少女,推推她肩膀,“还不走?”

  钱汀显然着急了,上前来拉住温从宜的手臂:“一一,你不能就这么走了!禾禾好歹是你亲弟弟……而且我只是想让你先去测个血。”

  梁勘皱眉把她拽开,一字一顿,眉眼积聚戾气:“说过了,不会给你这种机会。”

  准确来说,是不会创造出一半的成功几率让温从宜陷入这种道德困境里。

  被两边拉扯的温从宜也有点懵,照他们刚才的说法,情况好像也没有钱汀在自己面前说的这么紧急。

  印象里,温从宜对妈妈的记忆不太深刻。

  她对自己似乎只是没有像别的母亲那样,把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记不住女儿生日、也经常因为逛街把她撂在街边糖水店好几个小时、记错她的家长会时间……

  所以当她拎着买来的蛋糕和鞋子来看自己,一个劲问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时,温从宜瞬间有些五味杂陈的酸楚。

  即使在一个小时后被她带来了医院,温从宜还是贪恋了这片刻的母爱温暖。

  钱汀见说梁勘这边说不通了,把目标转移回自己亲女儿这。

  说到底温从宜已经成年,梁家没资格替她做决定。

  他们这推搡的动静太大,婴儿车的禾禾被吵醒,直接放声嚎啕。

  门口两个保安迟疑地往这边看过来。

  钱汀连忙抱起孩子,往温从宜这走过来,想让她抱着:“禾禾不哭啊,来看看姐姐……是你的亲姐姐啊。”

  她每一句话都在提醒温从宜。

  梁勘把人往自己身后拉,但温从宜没继续躲着,只是情绪很淡地看着这母子俩:“我知道他是我的亲弟弟,不然您也不会回来找我。”

  “不是这么个理!”钱汀一边哄着小孩,一边觉得她这话太不懂事,“你多大了啊,怎么能和你弟弟比?”

  “那我是您的试验品吗?”

  钱汀诧异地喃喃:“什、什么?”

  “因为第一个孩子没有认真用心养好,所以把对我的亏欠和不足都放在了弟弟身上。”温从宜几乎是陈述的语气,问她,“您不觉得这样对我来说不公平吗?”

  “你不要闹脾气,人命关天的事。”钱汀急得快哭了,不想听她抱怨自己偏心的事实。只顾着嚷嚷,“你比你弟弟好命啊!你没灾没病,养父母还有———”

  身后两个保安收到讯号过来要把人安排到休息室里,虽是好言好语,但多少带了点蛮力把人拉走。

  而钱汀还在说个不停,只听她嘴里的一面之词,大厅里有了不少异样的眼光朝他们看过来。

  她来见自己时,室友们也很高兴。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扮演了一位漂亮、体贴的母亲角色。

  但存了这一点点的希冀已经在女人气急败坏的辱骂声中慢慢消散。

  温从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点可悲,又觉得好笑。

  眼前蓦地一片暗,耳朵也出现了短暂的空洞期。嗡嗡作响的杂音在颅内消失了不到一秒,又像海水退潮般阵阵席卷而来。

  她翩跹眼睫毛颤了颤,扫过男人捂着自己眼睛的手心。

  “听不见。”梁勘俯低身半环着女孩,薄唇贴在她耳边,声线缓慢而轻柔,“我的一一很乖,不听她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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