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埋葬众神 第302节_我将埋葬众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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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埋葬众神 第302节

  这是她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感觉。

  每每回想起来,她都会觉得有虫子在皮肤下面爬动。

  之后的记忆似乎被她刻意忘记了,她唯一的印象只有痛苦,总之,后来蛊娘死了,弟弟死了,她是被师尊救下的,最后清醒的画面是看到五彩的大蛾飞满天空。

  之后她去祖师山,与弟子们一道修行,数十年的静修令她心情平静,逐渐将过往的仇恨淡忘了。

  直至今日,她终于想起了自己忘掉的是什么。

  那天,她跪在一袭黑袍的师尊脚边,恳求她将自己带走,带离这地狱。

  师尊看着她满怀期待的眼神,摇了摇头,:“可惜你不是孤儿。”

  她听了,怔了一会儿,随后提刀走入了房间。

  回来时她满身鲜血,重新跪在师尊面前,虔诚道:“现在是了。”

  她本以为她永远不会想起这些。

  一旦想起,回忆就似利剑将她击穿,过去所有的温柔善良怜悯都变得虚伪起来,更像是某种下意识的赎罪。

  贺瑶琴立在原地,呆滞许久。

  黑袍女子在等她回答。

  “没有了。”

  贺瑶琴的神色复归平静,她掀起裙摆的前襟,跪在地上,行礼,道:“师尊于我恩重如山,弟子当为师尊赴汤蹈火,至死不渝。”

  黑袍女子这才点头,似是满意了她的回答。

  启程的时候到了。

  古老的钟声在灰殿上方响起,所有人一同抬头,无数魔灵的影子在天空浮现,密密麻麻似昏鸦蔽空。

  风从井下吹起,掀开了黑袍女子风衣的兜帽,深红的长发流泻而下。

  弟子们意外地发现,师尊原本空洞的眼眶竟已复原,看不见半点伤痕,过去萦绕在她身上的衰颓之色也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凌驾众生的神意,她似又成了当初那位倾倒凡尘的神女,道法通天,曼妙绝伦。

  “恭贺师尊大道有成。”

  弟子们齐齐下跪。

  不久之后,他们一同消失在了古井边,再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孽池边,一位同样是黑袍红发的神女坐在悬崖干枯的岩石上,眺望着暴雨中的茫茫大湖,用她唯一的眼眸。

  一柄漆黑的剑横在她的膝上,那是赞佩神女之剑。

  她对着湖心挥了挥手。

  这是无声的、永不相见的告别。

  ……

  神域的暴雨渐渐停下,山中的雾也缓缓散去。

  山雾消散之前,小禾与慕师靖寻遍了王庭的各個角落,没能找到任何的出口,她们只能在观音像下干等着。小禾靠着神像抱膝而坐,甚至没有动用真气去挡雨,她的红裙被浇湿,贴在苍白的肌肤上,少女眼眶微红,布着血丝,似乎哭过。

  这几个月在一起的时光太过温馨甜蜜,以至于让她险些忘了分离时的痛苦,直到此刻她才回想起来,唯一不同的是,当初陪她倚窗看雪的是楚映婵,如今陪她淋雨的是慕师靖。

  慕师靖看着小禾伤心的模样,想安慰两句,可话到唇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一闭上眼,就会想起先前暴雨中,林守溪压着她‘相信我’时的眼神,她知道,这句相信我并非是敷衍与鼓励,而是真心实意的,当时他的眼神如此坚毅,令她不出半句讽刺的话语。

  她也相信他。

  是了,魔门道门之争早已作古,自己为何总盯着他不放,冷语相向呢?

  慕师靖想不出原因,她就是想要欺负他,她想起了幼年在道门堂的经历,那时候她同样不理解为什么总有男弟子要去故意招惹女弟子,譬如在上课时扯她们的后襟,用笔杆戳她们的后背,或下课时抢夺她们的笔墨纸砚或其他心爱之物,让她们去追,她觉得这很无聊。

  当然,从来没有人敢欺负她,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道门师尊的亲传弟子,是同龄人里的第一,也是未来的天下第一。

  也许,她也一直在渴求一个对手吧……

  她忽然对小禾生出了一丝愧疚,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愧疚。

  两人很久没有话。

  雨停之前,谷鸣自尽了。

  她们试图去拦,却没能拦下,少年倒在雨水冲刷不去的黏稠血泊里,口中喊着妹妹的名字,至死没有将眼睛阖上。

  终于,雾气消散,小禾与慕师靖翻过观音像矗立的断崖高墙,去往了海域的方向。

  另一边,林守溪又做了个梦,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坐在云空山的白玉广场上,白裙如雪的楚映婵坐在青色的莲花座上,为众人讲座,他静静地听着,小禾与慕师靖坐在他的左右两边,她们两人似听困了,都趴在他的肩上睡觉,楚映婵冷冷地投来视线,他正襟危坐,吓得不敢动弹。

  很久之后,洛初娥唤醒了他。

  洛初娥帮他恢复了记忆,他道谢之后,依依不舍地走脱了那个梦境。

  可醒来之后,林守溪却是吓了一跳。

  他置身在一片洞窟里,眼前是意欲对他下杀手的谷小如,谷小如跪在地上,红绳穿身而过,竟是被绑了起来,她也没什么挣扎的欲望,无力地低着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而她身边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魂牵梦绕的楚映婵,她白裙整洁,坐姿典雅,玉色的面颊清丽绝伦,俨然是庄重自持的仙子,与过去不同的是,她还佩着镂花金冠等饰物,清纯美丽之余也透着王族少女独有的贵气。

  她正在拷问谷小如。

  “这就是你知道的全部了吗?”楚映婵问。

  “是的,小如愿以镇守的生命担保。”谷小如得信誓旦旦。

  “这里的天空崩坏过一次,很薄的,我可以解开法器的限制,让你用通界绳离开,正如我现在允许你绑住我一样。”

  谷小如继续:“当然,还有一条路,那就是时空魔神的尸体,现在它老人家死得不能再死了,穿越它的躯体也不必再担心时间错乱的问题了。”

  楚映婵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问:“你的本体在伱口中的那座灰殿里?”

  “仙子又猜对了呢。”谷小如点点头。

  “你是镇守的传承,镇守将你创造出来,就是为了让巫家后人吞噬你。”楚映婵平静地。

  “我知道呀,但哪有食物是心甘情愿被吃的呢?”谷小如理所当然道。“你还想反抗?”楚映婵问。

  “当然。”

  谷小如被绑得严严实实,却依旧是自信的样子,她:“就算我不反抗,你也不会放过我的,对吧。”

  “当然。”楚映婵颔首,:“因为你杀了人。”

  “我没有杀人!”谷小如据理力争。

  楚映婵没有话,只用寒冷彻骨的眼眸盯着她,楚映婵毕竟是云空山门主,端起架子时气势吓人,谷小如只是对视了一会儿,神色就软了下来,她将声音压低了些,辩解道:

  “我没有杀人呀……我只是问他们借了点时间罢了,我问李文修借了一百五十年,问谷小如借了二十年……我会还他们的,只要他们有命拿的话。”

  听了这番话,楚映婵确信,这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妖孽,待寻到手段之后,必须将她斩出。

  林守溪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先是欣喜,后是失落。

  欣喜在于他又见到了楚映婵,失落在于他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一定是梦。

  在虚虚实实间经历了太久,林守溪已总结出了丰富的经验,他甚至可以精准地分析出这个梦缘由:他知道谷小如要杀自己,但他做不出有效的反抗,于是深处的意识召唤来了楚映婵,让她救自己的性命,为了让谷小如拥有合理的动机,他又为她设想了一个镇守传承的身份,从而达成逻辑上的自洽。

  不得不,自己的梦还是很有想象力的,夸张之余也兼顾着现实的合理性。

  只不过这次的梦似乎比之前的要清晰许多……这是即将醒来的征兆吗?

  不管怎么,能做梦总是好的。

  梦是心灵的映照,无法真正解读出凶吉,但做梦这件事本身至少可以证明他的意识还在活跃,证明他还存在。

  林守溪想运转洛书功法让自己醒来,可楚映婵近在咫尺的身姿让他产生了犹豫。

  他知道,梦里的时间与外界是不同的,梦里哪怕过了很久,于外界也只是一瞬而已。

  于是,在离开之前,他想在梦里给楚映婵一个拥抱。

  有了这个念头后,他挣扎着起身,强忍着身体的酸痛走向楚映婵。

  楚映婵发现他醒了,停止打坐,她松了口气,轻柔地问:“你没事吧?”

  林守溪甚至没有回答她,他抓住了她伸来的手腕,一把拽入怀里,楚映婵没反应过来,只是嘤咛了一身,窈窕的身姿便似纵体而来,倾在了少年的怀抱里,她没想到这孽徒这么大胆,害羞与惊愕之间想将他推开,却又怕将他伤着,手还未用劲就软了,看上去像是欲拒还迎。

  谷小如在一旁看着,睁大了眼睛,她先前还在想,为何这清纯仙子捆绑的手法如此熟练,此刻,她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楚映婵被林守溪压着,推到了墙壁上,若无外人在场,她的确可以丢盔弃甲乖乖献降,可谷小如还在一边看着,她岂能行出格之事,可惜林守溪太了解她了,她浑身上下的命门都被拿捏得死死的,在林守溪将一注真气灌入她后腰时,这位道法高绝的娇美仙子竟失了许多力气,任由少年铁一般臂膀将她箍住。

  楚映婵咬着红唇唇珠,向谷小如冷冷看去。

  “我什么也没看到,我什么也没听到。”谷小如连忙道。

  红绳绑着她,将她拽出了洞窟。

  日日夜夜的思念化为真实,楚映婵也没再抵抗。

  她不由想起了楚门的两个月,这两个月里,他们虽还未扫雪,但私底下也常常有违道德地聚在一起,那时候,他们也常会做一些出格的事。

  她记得有天夜晚,林守溪假着询问剑术的名义来闺房找她,她还在沐浴,林守溪没有惊动她,只在外面等,她也不知道自己知不知道林守溪在外面,她未将衣裳披好便推门而出了,门口,两人四目相对,一时失语,半晌,林守溪才憋出一句:“师父可真是……開门见山。”

  还有一次,林守溪白日里惹恼了她,挨了她一顿狠打,晚上林守溪还以请罪的名义去找她,她笑盈盈地看他,责怪他没有诚意,竟是空手来的。“师父要什么?”林守溪当时问。

  “既然来了,帮我做道菜吧。”楚映婵。

  “师父要吃什么?”林守溪问。

  “来盘家常小菜竹笋炒肉就可。”楚映婵轻笑着,这也是他们之間的暗语之一,别有用意,她一边着,还一边将手上的竹戒尺递给他。

  “那……师父要什么佐料吗?”林守溪面色不改。

  “嗯……加点盐粒好了。”楚映婵檀口微张,吐气如兰。

  林守溪知道,这是让他‘严厉’的意思。

  类似的场景时有发生,楚映婵也常常会想,究竟白天清冷的仙子是自己,还是晚上妩媚的少女是自己,亦或都是……在世人眼中,她仙靥清纯,皎皎出尘,但这又何尝不是世俗禁锢在她身上的符号之一呢?

  她本就不该为此所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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