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_乌金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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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然而人在大环境底下生活,并不能时刻按着自己想法行事。

  虽说宫女出入都要成双,但规矩总是人定,上头不分派,难道你还能拽着正忙人来陪你么。

  秀女们入宫半月有余,自此开始便都是宫女了,既是宫女,就得学着往外行走,承办差事。

  这日吴尚仪说寒食节就快到了,宫里要张罗奉先殿祭祖,连带钦安殿和咸若馆也要洒扫。各宫有了正经职务宫人,是不管这类杂事,只有留在尚仪局人可以随意差遣。

  “你们这十五个,往钦安殿去。”吴尚仪随手指了指,“你们十五个,去咸若馆。你们二十个,上奉先殿……我可有言在先,那些殿里供奉都是祖宗神明,倘或出半点纰漏,后果你们知道。”

  那五十个领了命蹲安道“嗻”,里头就有银朱。

  颐行自进宫就和银朱在一起,教习处学规矩也没有分开过,银朱一走,颐行就有些无所适从。

  吴尚仪转过身来,给剩下十人分派差事,五个上园子里挪花盆,其余分两拨,每拨两人往酒醋面局和宗人府送东西。最后只有颐行一个人还没被分派,吴尚仪站在她面前,很有兴味地打量了一番,笑道:“怎么偏剩下你?要是让你歇着,只怕旁人要说话,我想想还有什么可指派……哦,你往四执库一趟,过两日要行康嫔、谨贵人、善常在册封礼,去瞧瞧娘娘们礼服预备妥当了没有。还有康嫔娘娘头面,她上回特特儿嘱咐要兰花样式,你取两样回来瞧瞧,别到时候弄错了,或是不称她意儿……人家如今是嫔位了,可不敢慢待。”

  颐行应了声嗻,看吴尚仪和几个嬷嬷往次间去了,方转身走出正殿。

  今儿天色不好,穹顶灰蒙蒙,春天风又大,风卷着流云飞快地翻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下起雨来。

  颐行生来是个腼腆人,熟人跟前她能侃侃而谈,到了新地方,遇着了陌生人,她就成了锯嘴葫芦。想去问哪儿有伞,又怕别人嫌她事儿,不搭理她,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跑出去,甚至没能叫上一个伴儿。

  因宫女进宫后不能胡乱走动,她连四执库在哪儿都不知道。只听说在东六宫后边,乾东五所里头,便一路走一路打听。

  将到琼苑右门时候遇见两个太监,忙上前问路,说:“谙达,您给我指条道儿,请问四执库怎么走?”

  那两个太监原本正在理论什么,也没空细指引,往东随意抬了抬手指头,“过了千婴门就是。”擦肩而过走远了。

  颐行呼了口浊气,只好循着太监手指方向继续往前探路。

  乾东五所又叫北五所,东西并排一正两厢三合院格局,连门头都长得一模一样。颐行闹不清头所到五所究竟是由东向西划分,还是由西向东划分,只得一间间进去访一访,进一个门槛儿问一声,“谙达,这是四执库不是?”

  太监惯常贫嘴,檐下走过人“哟”了声,“这是哪宫呀,怎么巴巴儿闯到这里来了?”

  “想是带着哪位小主钧旨呢,来来来……上这儿来。我问你,是为了你主子,还是为着你自己呀?”

  颐行不明白他们意思,迟疑着说:“我是奉着吴尚仪令儿……”

  “吴尚仪?她都多大岁数了,还有这份心呐?”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边上走出个模样周正太监,他抬了抬帽子说:“成了,别拿人家打趣儿。”一面转头对颐行道,“这是敬事房,你走错门了。四执库在四所,东隔壁就是。”

  颐行一听自己跑到敬事房来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再三道了谢,从门内退了出来。

  这时候天愈发暗了,惊蛰过后雨水渐多,逢着这样天气,连门头上琉璃瓦和彩画都鲜亮不起来了。

  颐行进了四执库,这里相较边上几所更忙碌些。因天色昏暗,屋子里掌了灯,太监和宫女往来,从门外看上去人影憧憧。

  她不知道该和谁打探,别人也是各自忙于自己差事,一路目不斜视地经过。她只好硬着头皮进了门,见一张长案后坐着个中年太监,身上衣裳要比寻常太监更考究,心里揣测着,那人应当就是四执库管事吧!

  颐行上前纳了个福,“给您请安啦。我是尚仪局新进当差,奉了吴尚仪之命,来瞧瞧册封礼上娘娘们礼服预备妥当没有。”

  那管事太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嗯了声,“都妥了,请吴尚仪不必操心。”

  “不必操心”这句话,听上去像是不大对付似。宫里头人际关系复杂得很,颐行隐隐明白过来,不是这种软钉子,吴尚仪也不会安排她来碰。

  怎么办呢,后头话还是要说,自己掂量了再三才道:“谙达,我们尚仪说康嫔娘娘头面指定了样式,只是不知道娘娘究竟喜不喜欢。尚仪吩咐我,取两样回去过目……”

  结果话还没说完,执事太监就把手里册子重重阖了起来。

  “这是哪儿来愣头青,四六不懂啊!娘娘们头面,是能随意拿去给人过目?究竟是你们吴尚仪糊涂,还是你不懂规矩胡乱传话?贵重首饰出了库,万一有个闪失,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这一通宣排,直接把颐行说得噎住了。

  果真是顶在杠头上了,也怪自己不够圆滑,原来宫里传话,并不能直撅撅照着字面儿上意思理解,还得商量着来。吴尚仪这回是成心戏弄她,把她派到四执库要首饰。也是,一个尚仪算什么,嫔位上娘娘东西,也是她能随意掌眼吗!

  颐行自认倒霉,带着委屈,诺诺说:“想是我听岔了,对不住,是我办事不力……”

  执事太监瞥了她一眼,“回去问明白了再来。”

  这就是两边角力,把传话人涮着玩儿。

  颐行心里郁塞无处可说,只得勉强应了声“嗻”,从屋里退出来。

  这时候外面下起了雨,很细却急,从院子里斜切角看向门廊,能看见万根银针坠地走势。

  没伞,就得冒雨赶回尚仪局,两处离了有程子路,等颐行踏进尚仪局大门时,身上袍子都氤湿了。

  这回吴尚仪没有直接露面,站在门前是她手下得力大宫女。大宫女见颐行一副狼狈模样,嫌弃地皱了皱眉,“这是怎么话儿说,临出门看着要下雨,好歹带把伞,连这个都不明白,看来真是贵府上伺候得太好了。”冷嘲热讽了一番,居高临下又问,“差事办妥了吗?”

  颐行摇摇头,“那头掌事说了,东西不让出库。”

  大宫女啧了声,“这点子小事儿都办不好,留在宫里何苦来。你知道尚仪局每天有多少事要忙吗,为了这个,竟是还得麻烦尚仪。”

  颐行被骂得抬不起头,心里委屈越堆越高,忍不住低头哭起来。

  “还哭?这是什么地界儿,规矩都白学了!”大宫女呵斥,全不管来往宫人侧目。

  这时候吴尚仪终于从里头走出来了,蹙眉道:“什么事儿,大呼小叫。”

  大宫女把颐行差事办砸事儿回禀了吴尚仪,吴尚仪道:“这个姚小八,分明是有意难为人,往常不也拿出来吗,怎么这回偏不让。是不是你言辞不当,冒犯了他?”

  颐行说没有,“我人生地不熟,都是加着小心。”

  “那是什么道理……”吴尚仪沉吟了下,复问,“你和他要了什么,他说不让出库?”

  颐行心头迟疑起来,想必出入就在这上头,便道:“我照着您令儿,要康嫔娘娘两样头面首饰。”

  结果吴尚仪露出个了然神情来,“怪道了,这事儿不能怨人家,得怨你自己。是你没听明白我吩咐,我要是头面花样子,你怎么上赶着问人要首饰?纵是我没说明白,你脑子不会想事儿么?那些个贵重东西,哪能说拿就让你拿走?唉,知道你出身好,在家辈分儿高,可进了宫,就得依着宫里定例行事。凡事多用脑子,别人依葫芦能画瓢,你倒好,给我画了个大倭瓜来,你说可笑不可笑。”

  颐行一下子白了脸,这份闲气实在太让人堵心了,她没经办过差事,也没传过话,头一次就吃了这么大亏,难怪前人总说宫里步步陷阱。

  可是能怎么样,记了档宫人,不是横着,五年之内难以出去。这会儿尥蹶子也没用,只能换来更大报复。

  她唯有忍气吞声,垂首道:“是我疏忽了,没听明白尚仪吩咐。我这就再往四执库去一趟,把康嫔娘娘首饰工笔小样请回来。”

  吴尚仪见她还算听话,暂且便不为难她了。嗯了声,让人取了一把油纸伞来,“宫女子仪容最是要紧,要是不留神,一样要挨罚。”

  颐行俯首应了,方打伞走出尚仪局。

  从南向北望,笔直夹道里空无一人,这时候紫禁城才是干净。小雨洗刷过墁砖地面,中央路泛出一片水光,宫人为了便于行走都穿平地绣鞋,走不了几步便觉得脚底心湿气蔓延,转眼鞋底子都湿完了。

  这回往四执库去,算得熟门熟路,先对执事太监一顿自省,说自己听岔了吩咐,传错了话。

  姚小八听完却笑了笑,“你们新进来,哪儿懂得其中门道。我知道吴尚仪是成心这么发话,我要是顺顺溜溜让你拿着工笔小样回去,岂不是向她服了软?所以只有难为你多跑一趟了,跑一趟不吃亏,明白里头厉害,也就明白在尚仪局该怎么蒙日子了。”

  说罢命人把工笔小样拿出来,仔细用油纸封好交到颐行手上,“可拿稳了,出了这个门,淋着了雨弄坏了,全和我四执库没关系。”

  颐行一叠声应了,最后给他蹲了个安,说谢谢姚管事,方才退出来。

  回身到檐下取了伞,正要出去,迎面见樱桃和一个小宫女从门上进来。

  照说进了储秀宫,升了大宫女,应该满脸喜兴才是,可樱桃眉头打了结,脸色也不大好。看见颐行,怔愣了片刻,上前来头一句话就是“姑爸,我对不起你”,然后扭过脑袋,在肩头蹭了蹭泪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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