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_乌金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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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 7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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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究关乎两条性命,彤常在不能留是一定,但和妃要被赐死,似乎有些过于严苛了。

  床上抱着胳膊颐行揣测太后心意,料她看法必定和自己一样,没想到自己终是猜错了。

  太后脸上神色凝重,思忖了下道:“这蠢物有颠覆社稷之心,必不能轻饶。我以前常觉得她心性不及贵妃她们,虽说平常不犯错,可一旦出错,就犯大忌讳。譬如你万寿宴上,何故让永常在抱了猫来?这样大日子,永常在年纪小玩儿性大,她却是主位娘娘,管不住底下嫔御,还管不住自己猫?可见她向来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人若是冲动冒进,反倒心眼儿不算顶坏,怕就怕那种包藏祸心,自己不肯出头,专调唆别人冲锋陷阵,那才是坏到根儿上了。不过她毕竟是妃,正大光明处置了不好,还需背着些人,对外只说暴毙,也就是了。”

  颐行听太后这样平静地安排了一个人生死,才知道再慈祥人,也有雷霆万钧手段。帝王家不是寻常人家,三言两语间断人生死,自己虽然见惯了,但事发在眼前,也还是感到不寒而栗。

  皇帝道是,也不需多言,向门口站班儿怀恩使了个眼色,怀恩呵了呵腰,便奉命去办了。

  太后见颐行愕着,回身换了个温软表情道:“你不用怕,若是换了一般二般事儿,我也不会答应皇帝赐死她。可我想起她竟上皇帝跟前引荐那个贱人,浑身就起栗。她们愿意怎么对付我,我不在乎,横竖已经活了这把年纪,享尽了清福,死也不亏。可她们要杀我儿子,我就能和她们拼命!”

  颐行听出了太后对皇帝满满慈母之心,这是还未得知彤常在声称皇帝是她儿子,否则那股子愤懑,就算把人凌迟了,也不能解其恨吧。

  皇帝轻叹了口气,“额涅别为这件小事挂怀,处置了就完了。儿子已经严令禁军加强守卫,先帝留下那些低等宫人,再养在行宫内多有不便,越性儿让她们搬到文津阁去。日常用度不得减免,只是离得远些,有专人看顾伺候,也好少些麻烦。”

  太后点了点头,“你思虑得极是,一时心软倒埋下祸端来,还是远远儿打发了,两下里干净。”

  皇帝说是,“今儿额涅受惊了,且回去好好歇着。纯妃这里不必忧心,跟前人自会尽心服侍,换药什么有朕,这伤养上一阵子,慢慢就会好。”

  太后听了,说也罢,一面探身吩咐颐行:“仔细将养,多名贵药咱们也舍得用,把身子调理好第一要紧。”

  颐行在床上欠身,强打着精神道:“奴才记下了,太后放心吧。”

  太后颔首,由云嬷嬷扶着往门上去了,皇帝这才在她床沿上坐下,仔细打量她脸色,问她要吃什么。

  颐行有气无力,靠着靠垫说:“肉上扎了个那么大窟窿眼儿,疼都来不及,哪里有胃口。”

  皇帝对她此番舍身救太后英勇壮举,终于有了正面回应,“这次你又立了大功,太后心里记下了,朕也记下了,等择个黄道吉日给你晋皇贵妃,圆了你心愿,想必太后也不会反对。”

  她起先臭着脸,一副要死不活样子,但一听说要晋位,眼睛里立刻就有了神采。

  不过嘴上还装得谦虚,说不要不要,“我救太后是发自肺腑,并不为了晋皇贵妃位。”

  皇帝知道她说一套做一套,这时候也不忍和她抬杠,便窝心地表示:“是朕死乞白赖非要晋你位分,是朕需要一位统领后宫皇贵妃。”

  颐行想了想,脸上微微露出一点笑意,“既然这样,那也行。”

  她鬓边垂挂发,有几丝凌乱地搭在她脸颊上,皇帝伸手替她捋到耳后,沉默了下方道:“和妃那天来说了一通话,其实朕也不是全不在意,第二天就打发人暗暗查访去了。宫里要查出一个人全部底细,其实再容易不过,侍寝也好,遇喜也好,步步都有记档,任谁也混淆不了。这彤常在留在行宫后就患上了癔症,动辄声称有人抱走了她孩子。想来说得多了,自己也信了,行宫里知道她底细从不拿她话当真,也只有遇见一个和她一样半疯和妃,才弄出今天这些事来。”

  颐行恍然大悟,心道我就说呢,凭他如此缜密心思,难道会对和妃话半点也不好奇吗,果然还是暗中查访过了。只是有一点让她想不明白,“您既然知道她们打算,为什么不预先将彤常在拿住,还让她闹到热河泉去?”

  “因为朕想看看,和妃能蠢到什么程度。”他说罢,乜了她一眼,“你不也在静观其变吗,这件事上朕和你想到一处去了,真是有缘。”

  这算个什么狗屁不通缘,因为都在等着和妃落马,所以彼此都按兵不动,结果害她挨了一刀,流了那么老些血。

  当然这些心里话不能承认,她啧了一声,“奴才一概不知,哪来静观其变……”在他锐利如刀凝视下,终于还是露了怯,惨然说,“好吧、好吧,奴才确实听见了一点风声,可我不敢掺和呀。老辈儿里陈年往事,我能明白多少,万一您身世果真那么离奇,我也不能为别人反了太后,毕竟生恩不及养恩大……”结果招来了皇帝怒视。

  “什么生恩不及养恩大,要是其中真有内情,朕怎么能平白让生母受委屈。先帝和太后感情甚笃,朕只是觉得那个疯妇亵渎了他们情义。夫妻间两情相悦,本就没有第三个人什么事,要是先帝还在,怕是会把那疯妇挫骨扬灰了。”

  所以宇文家男人,认定一人,就终其一生。

  颐行也暗暗思量,自己今年十六,皇帝也才二十二。人生漫漫,路且长着,如果三年之后大选,那个真正让他喜欢姑娘出现了,那么自己算怎么回事儿呢,是该争宠,还是该让贤啊……

  胳膊上伤缠绵地钝痛,她也变得恹恹,半阖上眼睛说:“我得睡一会儿了,万岁爷请回吧。”

  皇帝说好,“那朕晚上再过来瞧你。”

  她胡乱点点头,门上含珍进来替她恭送圣驾,她听着皇帝脚步声渐渐去远,迷迷糊糊地想,自己还是喜欢热闹,宫里弄得冷冷清清也不像个宫廷。如果自己能保持对他淡淡喜欢,那么将来就能容人,大家姐姐妹妹在一起,逢年过节还能一起吃个饭,那才是大团圆。

  这一通胡思乱想,后来昏昏睡过去,梦里胳膊都是疼着。只是太累了,说不出累,一觉睡到申末。隐约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音,这才醒过来。睁开眼,便见银朱进来回话,说随扈小主儿们都来探望主儿了,问她见是不见。

  见,当然得见,这是一个新开端,没有不见道理。

  于是强挣着坐起身,看后宫那帮莺莺燕燕鱼贯从门上进来,忽然感受到了属于皇帝快乐。

  这些人以康嫔为首,围站在她榻前,齐齐向她蹲安行礼。康嫔现在想起还后怕,“才刚那事儿,真唬着咱们了,谁能想到人堆里竟有刺客。”

  愉嫔也顺着康嫔话头子奉承,“也亏得是娘娘,要是换了咱们,早吓得不知怎么才好了,哪儿还有那能耐救太后呀!”

  大家纷纷附和,一瞬老姑奶奶成了众人学习榜样,不光是因为她壮举,更是因为她如今在太后和皇上跟前坐实了地位,后宫再也没人有这能力撼动她地位了。

  谁能想到呢,混成了糊家雀儿老姑奶奶,进宫没多久就傍上了万岁爷,这已然是平步青云前兆了,唯一能阻止她高升就是太后。

  本以为太后对尚家有成见,毕竟前头尚皇后挨废,是一项震惊朝野大事,尚家想翻身,怎么也得再攒个二三十年修为,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个疯癫老宫人来,就这么一刀,再次成就了老姑奶奶。大伙儿这心啊,这回是彻底凉了,人要红,压也压不住。反正这后宫就是这样,不是你得意,就是我风光。只可惜这好运气没落到自己头上,那也是没辙,谁让自己不讨皇上喜欢呢。

  不过想起和妃,大家不免都有些慌张。

  永常在是个实在人,讷讷说:“才刚我从住所过来,经过金莲映日,听说和妃娘娘得了急症,人没了……”

  众人脸上俱是一黯,世上哪有那么凑巧事儿,上半晌老宫人作乱,下半晌和妃就暴毙了。这后宫看着花团锦簇,其实背后不为人知地方可怕着呢。她们不参与,自然不知内情,但私底下也议论,各种揣测不断。

  颐行是亲耳听见皇帝和太后商议,虽然事情经过她都知道,但在这些嫔御们面前,也得善于打太极。

  于是脸上浮起了一点愁色来,哀声说:“想是有什么暗疾吧,平常不发做,这回受了惊吓,病势一气儿就来了。多可惜,原本来承德是为避暑,没想到竟出了这样意外。”

  谨贵人说正是呢,“也不知这丧仪怎么安排,是在承德就地办了,还是把人运回宫去。”

  要是照着历来习俗,妃位以上在外身故,不管距离多远,都得装殓后运回北京,停放在景山脚下享殿里,日日有人上供祭殿,等钦天监看准了吉日吉时,再动身运往妃园。但妃位以下就没有那样待遇了,一般是就地举办丧仪,离陵寝近直接运往山陵,若是太远,则找个风水宝地下葬,每年清明和忌日由当地官员代为祭奠,也就完了。

  像和妃这样情况,虽然表面对外宣称是得病暴毙,但丧仪方面断不可能照着惯例办。谨贵人说了这话,众人皆侧目看她,贞贵人囫囵一笑,“谨姐姐随和妃娘娘住在景仁宫,情义必定比咱们深厚。如今和妃娘娘薨誓,瞧着往日旧情,谨姐姐少不得要看顾和妃娘娘身后事吧?”

  于是大家都看向谨贵人,大有赶鸭子上架趣味。毕竟不是一般死因,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哪个缺心眼儿愿意去招那晦气。

  谨贵人脸上神情尴尬,又不好推脱得太分明,便道:“上柱香情义总还是有,至于丧仪,一应都由内务大臣操办,我一个深宫中闲人,能帮上什么忙。”

  横竖是不会有人过问,大家都显得意兴阑珊,虽说热闹瞧着了,却也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再多议论,人都去了,还有什么可嚼舌根,总知谨记一点,帝王家富贵已极是不假,动辄性命攸关也是真。

  几家欢喜几家愁吧,和妃那一派愁云惨雾时候,老姑奶奶却正红得发紫。后宫里女人虽个个自视甚高,却也最善于见风使舵。如今贵妃和四妃损兵折将,就剩纯妃这一根独苗了,这回又立大功,可见不久将来,大英后宫又会是尚氏天下。

  而老姑奶奶本人呢,显然和裕贵妃不一样,人家并不屑于做什么假好人,就算不招大家待见,也讨厌得坦坦荡荡。

  先前那几个招惹过她,下场都不大好,跟着恭妃挤兑过她贞贵人和祺贵人,此刻是最慌张。她们相互交换了下眼色,带着些献媚滋味儿轻轻往前蹭了蹭,祺贵人说:“娘娘这会子伤了手,想必要将养好些日子,倘或闲着无聊,咱们姐妹可常来,给娘娘解解闷儿。”

  结果招来老姑奶奶一声嗤笑。

  祺贵人尴尬了,颊上肌肉吊着,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颐行知道自己让人下不来台了,忙笑道:“我才刚还想呢,和妃出了这样意外,太后心里必定难受,要多去陪太后解解闷儿才好,不想你们倒要来陪我。我这伤,也不算太重,歇息两日就会好,大伙儿不必放在心上。”

  她没有和她们亲近心,尊就是尊,卑就是卑,犯不着装模作样打成一片。

  康嫔瞧得真真,既然如此,就不该在这里讨人嫌,便道:“娘娘今儿受苦了,好好保重为宜。咱们人多,乱哄哄,没扰了娘娘清净。还是各自回去吧,等娘娘大安了,再来请安不迟。”

  于是众人就坡下驴,立时向她蹲安行礼,潮水一样地来,又潮水一样地退尽了。

  颐行直到她们走出一片云,才重新瘫软下来。银朱上前查看,她不愿意叫这些人笑话,强撑着应付了这么久,熬得背脊上衣裳都湿透了。

  银朱忙打手巾给她擦拭,又替她换了衣裳,轻声道:“主儿这又是何苦,不见她们就是了。”

  颐行却笑了笑,“连我都不见人了,四妃岂不全军覆没?我得给自己撑一撑场面,让她们知道以后除了贵妃,我行老二。”

  含珍从外面进来,笑着说:“这话过于自谦了,应当是您行老二,没人敢居第一。”

  对于一心挣功名人来说,没什么比傲视群雄更让人高兴。颐行得意地笑了两声,又吃了一品膳粥,可是将夜时候发起烧来,倒在床榻上直犯迷糊。

  含珍心焦得很,上延薰山馆找了怀恩,“不知怎么,我们主儿身上发热起来,人也糊里糊涂,直念叨万岁爷。”

  怀恩一听也着急,不住回头往殿内瞧,一面道:“军机大臣还在里头议事,你先回去,给娘娘打热热手巾把子擦身,等里头叫散了,我即刻替你把话传到。”

  含珍嗳了声,重新赶回一片云,照着怀恩嘱咐,一遍遍替她擦身降温。

  不多会儿皇帝便来了,手里还提溜着一只绣花鞋。到了她床前把鞋端端放下,牵过她手腕来辩症,略一沉吟便吩咐满福去取犀牛角研成粉末,和在温水里让她喝下去。倒也没过多会儿,她身上热度渐退了,睁开眼睛头一件事,就是感慨身边有个懂医术人多方便。

  皇帝有些别扭,“朕都成了你专用太医了。”

  “可见我造化大了……”知道他又要犯矫情,忙道,“万岁爷今儿就留宿我这里吧,万一奴才夜里又不舒坦,有您在,我放心。”

  皇帝原也是这么想,行宫里虽有随扈太医,但让人整夜守在这里也不方便。横竖自己能料理,还是亲自经手最放心,但口头上却勉强得很,“朕可是扔下如山政务,特意来陪你呀。”

  结果还被她安排睡了美人榻,你说气人不气人。

  颐行道:“我伤着呢,您睡我边上,我就得顾忌您,连动都不敢动。”

  皇帝心道你说都是真吗?把人欺到床沿上,连动都不敢动不是我吗?

  可能因为他眼神太过□□/裸了,颐行心虚地自我反思了一下,最后让了步,“叫他们把榻挪过来一些,这么着还是能对着脸说话,好吗?”

  既然事已至此,总不能得寸进尺。皇帝板着脸说好吧,捧着替她换药所需,光脚踩在脚踏上,半弯着腰解开了她胳膊上缠裹纱布。

  颐行忍不住看了一眼,这一眼又让她发晕起来,只见寸来宽伤口上糊满金疮药,衬着那肉皮儿,又是狰狞又是恐怖。

  她一手扶住了额头,说哎哟,“我又要厥过去了……”

  这时皇帝飞快亲了她一嘴,“别想伤口,想着朕!”

  居然是个好法子,那种发懵感觉一瞬褪去,满脑子都是他唇。颐行有点不好意思,赧然说:“万岁爷,原来我晕血,那往后来月信时候,我是不是也得想着您呀?”

  皇帝气得倒仰,“有好事儿,你准想不起朕来,亏你有脸问。”

  他嘴上气呼呼,手上动作却放得很轻很轻,替她清理了瘀血,重新上药,最后一层层包上纱布,还打了个漂亮结。

  颐行吱唔了下,“这种毛病,也不能问外人呀。”

  皇帝退坐回自己榻上,认真斟酌了下,最后不大自在地表示:“时刻想着朕,总没错。”

  颐行说得嘞,搬着胳膊,慢慢躺了下来。

  皇帝拖过凉被崴倒身子,视线总停留在她脸上,“有什么不适,即刻叫朕。”

  颐行嗯了声,迟迟道:“奴才这回凭自己本事又立功了,咱们打个商量,我不要您赏我别,就赏我见知愿一面,好不好?”

  这回他没有拒绝,轻吁了口气道:“确实不该再瞒你了……你先养好身子,等你能够自如行动了,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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