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_乌金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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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她那笑,是什么意思来着?”躲在一旁养心殿太监满福有点纳闷。

  他先头送完了东西,就在一面落地唐卡后藏着,听见了老姑奶奶和那小宫女对话,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好好一项恩典,怎么就牵扯上了那个狗不拾岩松荫?

  还有老姑奶奶那憨蠢笑,多少带了点情窦初开味道……

  满福想到这儿就一脑门子汗,女孩儿心野起来,可十头牛都拉不住。况且她又生得美,万一真和岩太医有点儿什么,那岂不是要在万岁爷眼皮子底下打出溜?

  宝华殿管事太监撑着腰子,也跟着瞎琢磨,“您这药,究竟是不是岩太医让送来呀?”

  他才说完,满福就赏了他一个白眼,心说这野泥脚杆子瞧不起人还是怎么?他可是御前太监,御前太监知道么?就是专给皇上办差,别人任是个天王老子,也休想指派得动御前四大金刚。

  “你呀,早前在乾清宫好好,为什么给刷到宝华殿看香油来了,就是这么个理儿,你这脑子不会想事儿。”满福摇了摇脑袋,“行了行了,赶紧办你差去吧,别散德行了。”

  满福说完又探了探头,见老姑奶奶欢实地擦桌子去了,不敢再逗留,快步赶回了养心殿。

  今儿天不好,午后闷雷阵阵,天顶压得愈发低了,后头还蓄着大雨。满福冒着雨赶回抱厦,回身瞧,养心殿里到处掌了灯,一时真有种错乱了时间,恍惚到了下钥时候感觉。

  小太监提溜了鞋来,说:“师傅您换换吧,您脚上有鸡眼,湿鞋捂得久了,没它开口说话。”

  宫里太监油子就是这样,前半句说得好好,后半句就跑偏,连师傅也敢取笑。

  不过这类人滑头虽滑头,办差却是一等一精明,在万岁爷看不见地方他们暗里也玩笑,年月长了有点没大没小。

  满福屁股挨壁借力,脱了鞋脚丫子抬起来,在小太监肩头蹬了一脚,“狗崽子,开口也是管你叫亲儿。”

  闹完了再不敢逗留,麻溜穿上鞋,一路小跑着进了养心殿。

  万岁爷总有处置不完公务,有看不完书,上半晌批完了折子,这会儿挪到次间翻全唐书去了。满福进门先打一千儿,眼皮子微微垂着,只看见那精装书页侧边都上了金粉,翻起一页来,灯火底下就是一道金芒。

  “万岁爷交代差事,奴才办成了,这就来给主子爷回话儿。”

  皇帝眉目舒展,他一向是这样做派,好好歹歹没有太大情绪波动,怎么都有对策,怎么都过得去。人说君心难测,要就是内心恒定,喜怒过眼烟云。

  泥金纸张,翻起来有爽利脆响,皇帝嗯了声,“送到就成了,女孩子手,留了疤不好看。”

  虽然他常年对后宫保持着一种看似关怀,实则放养姿态,偶尔也有怜香惜玉时候。当然这种怜惜并不常有,但作为九五至尊,能有这样细致,就足以塑造出温柔多情帝王形象了。

  满福说是,“姑娘拿到太真红玉膏,脸上透出喜兴来,奴才瞧姑娘模样很是感动。”

  皇帝还是没往心里去,一手支着下颌,眼睛盯在书页上,知道她必定感念夏太医好——这没什么,纯属宫值太医周到。

  可满福下面话,却让他有点意外。

  满福说:“主子爷,姑娘和银朱说话儿,银朱问是谁送,姑娘连琢磨都没琢磨,就说是岩太医送。您瞧瞧,姑娘这是谢错了人啦,奴才那会儿要不是没得主子令儿,真想当面告诉姑娘,这是宫值才有好药。”

  皇帝听完似乎怔愣了片刻,但也只是一瞬,手上又翻了一页纸,平静地说算了,“才进宫没见过世面,要她分清哪些药是宫值开,实在难为她。”

  满福憋了口气,觑着皇帝脸色道:“主子爷,姑娘感激错了人也就罢了,可她还冲着门上笑。”

  作为御前最细心太监,满福又一次发挥了他作用,他把老姑奶奶那种两分意外、三分幸福、五分憧憬模样很细致地向皇帝做出了描述,末了道:“主子爷心善,瞧着小时候交情关照姑娘,颐行姑娘却谢错了人,这不是白费了主子一番好意吗。”

  今儿满福话有点多了,怀恩在一旁听得悬心,见皇帝依旧没什么表示,忙给满福使了个眼色,让他麻溜退下去。

  怀恩毕竟是御前老人儿,当初随驾一块儿下了江南,皇帝和尚家老姑奶奶孽缘起始他都知道。只是那种不堪回首往事不能重提,好生地宽解皇上几句,不痛快眨眼就过去了。

  于是他呵着腰说:“尚家姑娘擎小儿就这样,她耿直不带拐弯儿,就因为岩太医之前给她瞧过病,全当这好药是岩太医送了。究竟姑娘在宫里没有倚仗,不捉弄她就是好人……想来也挺心酸呐。”

  皇帝视线微微一漾,没应怀恩话。

  怀恩轻舒了口气,在御前当差就是这样,盼着每天都顺顺当当,这全赖皇帝心境平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惯是他们处事手段,就是满福年轻气盛,有时候没有眼力劲儿,但终究是自己带出来徒弟,只好处处替他周全。

  细琢磨,皇恩浩荡,事主竟谢错了人,这事儿确实不厚道。好在皇上没显得不高兴,怀恩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隔了一盏茶工夫,皇帝忽然说了句:“她把夏太医给忘了。”

  怀恩舌根一阵发麻,大抵皇上反应时间越长,事态就越严重,这种鸡零狗碎事儿让万岁爷上心了,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是啊,怎么能把夏太医忘了呢,她能重回尚仪局,不全赖夏太医治好了吴尚仪干闺女吗。得了好药,头一个想到居然是岩松荫,姑娘心也忒偏了。

  怀恩结结巴巴说:“想……想是因为宫值里头事忙,她料夏太医不得闲吧。”

  皇帝又沉默下来,半晌叹息着摇了摇头,“但愿朕没有看错人。”

  挑蛊虫,最有趣就是看她反杀,但也得这虫子资质好才行。

  皇帝阖上了书,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半崴着身子对怀恩道:“你见过她小时候模样,再看看现在……虽说女大十八变,但朕看,她好像没有变得更机灵。”

  其实这完全是皇帝偏见,尚家老姑奶奶机灵是随她心情调节,因为自小就活得随性,她大多时候造次,但精明起来,能怼人一个窟窿眼儿。

  怀恩声线变得悠远,“犹记得当初跟着老皇爷下江南,老姑奶奶就像个村霸王,一头稀稀拉拉黄毛,脸盘子倒长得很齐全。”

  说起颐行黄毛,怀恩怅然笑了笑,她小时候头发真不多,接驾时候为了显得端庄,她家老太太给她弄了一窝假发顶在脑门上,上头黑下头黄,看上去像戴了顶帽子似,处处透出滑稽。她有一双大眼睛,使坏时候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嗐”一声打前战,就说明后头有混话了。

  不过天长日久,当年小丫头子长成了如今模样,那大辫子像天上掉下来,忽然养得又粗又亮。光看外在,后宫主儿不配和她谈漂亮,那天万寿节大宴上怀恩瞧见她了,当时看她谨小慎微跪地磕头,别说万岁爷,就连他也觉得莫名心酸。

  到底还是沾了小时候光啊,皇上想给后宫紧紧弦儿,给了她一个别人得不到机会。当然一方面是想栽培她为己所用,可她要是烂泥糊不上墙,被后宫主儿斗趴下了,也算报了小时候一箭之仇。

  但怀恩也有想不明白时候,他问皇上:“主子爷,何不干脆把她召进养心殿来,主子想头儿和她说一说,她心里就敞亮了。”

  皇帝听完,牵了牵唇角,那稍纵即逝神情,似乎有些像冷笑。

  “不浴血奋战,怎么站在塔尖上?赏个位分还不容易,要紧是她拿了位分也不知怎么用,不和那些六宫嫔妃一样么。”皇帝手搁在膝头上,慢慢地击节,“尚家才废了一位皇后,她得自己挣脸。朕不缺宠妃,也没心肠扶植尚家往日荣光,只要她自己有能耐,大有她施展拳脚地方。不过朕瞧她那丝缕,且得好好顺一顺,受点磨难才能成事。”

  怀恩一叠声说是,这么看来万岁爷宽宏大量,总不至于为这点子小事犯嘀咕了。

  恰好这时柿子在门上通传,说景阳宫愉嫔娘娘求见。嫔妃们大多出身良好,皇帝和后宫打交道,也如两国邦交一样处处透着大国典范式客套。

  “让她进来吧。”皇帝整了整神色,端正地坐在南炕上。

  愉嫔袅袅婷婷进了次间,含笑蹲个福道:“主子爷,今年头一期鲜桃儿采摘了,奴才命人做了桃羹,小厨房又炸了一盘玉春棒,来给万岁爷尝尝鲜。”

  皇帝什么没见过,什么又没吃过,对于嫔妃们殷情敬献常觉得小儿科,但也绝不当面扫脸,总给予最领情反馈。

  “外头下着大雨,你身上不好,何必走在雨里。朕才刚用过午膳,你不必大老远送过来。”边说边指了指下首杌子,“坐吧。朕记得贵妃爱吃桃羹,可打发人给她送去一份?”

  愉嫔笑道:“自然有,奴才出门时候就吩咐人往永和宫去了,主子爷这里我亲自送,一则怕底下人办事不周到,二则我也许久没好好和主子说上话儿了,特来瞧瞧主子。”

  皇帝心里虽不耐烦,但面上还是过得去,啜了口茶道:“朕一应都好,只是近来政务繁忙,实在腾不出空来。你今儿来,还有旁事吗?朕记得你有个表妹进了宫,倘或你愿意和她做伴,去请了贵妃示下,让她搬进你宫里吧。”

  一位帝王,心思能细腻到这种程度,还愿意顾念妃嫔们情感需求,实在是让人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然而愉嫔说不,“多谢万岁爷恩典,她在康嫔宫里挺好,到我跟前,我难免护着她,有康嫔教她规矩,也让她知道些进退分寸。不过上回听说懋嫔和她起了争执,把她吓得什么似……”说着顿下来,瞧了瞧皇帝脸色,见他不言声,才又道,“懋嫔如今怀了龙种,脾气是愈发古怪了,上回打死了个小宫女,这会子品级低些,她立起眼睛想骂就骂……谁又不是好人家出来,哪个受她那腌臜气。”

  所以嫔妃并不适合聊天,每个人心里都有算盘,远兜远转就能套上话,借机诉苦告状。

  说起懋嫔身孕,其实皇帝也有些闹不清,不知道什么时候翻过牌子,仿佛她那一胎已经怀了几年,怀得所有人都快忘了。

  总之他不愿意深谈那些,只说:“懋嫔脾气古怪,你们让着她点儿就是了。”看看案头香,从愉嫔进门燃起,已经烧得过半,便委婉地下了逐客令,“朕还有些奏折没批完,你跪安吧。对了,昨儿四川总督送了一批雀舌进来,怀恩……给愉嫔娘娘拿一罐。”

  万岁爷从来不在小事上头占人便宜,一向有来有往,于是一罐茶叶还了愉嫔情,愉嫔走时候千恩万谢,一步一回头地,大有恋恋不舍之感。

  那厢宝华殿洒扫,杂事繁多,加上管事太监不时有新活儿吩咐下来,这一群人直忙到天擦黑,也没能把活儿干完。

  “手脚麻利着点儿,这么点子活儿,亏你们延捱到这时候!”那位统筹不怎么样大太监犹如卤煮寒鸦,身烂嘴不烂。他撑腰不甚满意地到处打量,“快着点儿、快着点儿……明儿喇嘛进来念经,场子收拾不好,上头要怪罪!”边说边捂住了自己胸口,“唉哟,饿得我胃疼,这群没造化!”

  底下跟班儿小太监最伶俐,细声道:“师傅甭熬着了,东边铜茶炊上有饼子和茶水,您过去用点儿,先垫吧垫吧再说。”

  掌事一听,觉得可行,便迈着方步踱出了佛殿。

  剩下众人都挨着饿,又敢怒不敢言,只好手上加快些,指着能在宫门下钥前赶回他坦。

  可惜还是来不及,长街上梆子一路敲过来,整个紫禁城门臼发出了连绵,苍凉响动,他们这些人全被困在宝华殿里了。

  手上不敢停,有人嘴里抱怨:“光知道指使人,返工活儿做了一遍又一遍,这么个混账竟还是管事,老天爷怎么不打雷活劈了他。”

  然而抱怨有什么用,人家还是不痛不痒。

  颐行干活时候闷声不响,这是她额涅当初教训下人时候说,身上那股子气儿得憋着,话一多泄了精气神,光顾埋怨,事就干不成了。

  她擦铜活儿,咬着槽牙使出了吃奶劲儿,好容易把一片葵花缝隙擦干净了,这时候银朱挨过来,托着手心让她看,“你瞧这是什么?”

  颐行细打量,是一根手指头粗细沉香木上雕了净水观音纹样。不过这观音还没雕完,上半截工细到每一根发丝,下半截衣裙还只刻了个大概。

  “你从哪儿找见呀?”颐行伸出指头拨了拨。

  银朱朝供桌底下一指,“想是雕刻人没了兴致,随手给扔了吧。”翻来覆去地看,又放在鼻尖嗅了嗅,说,“真是块好木头,挂在衣柜里头能薰衣裳。”

  横竖是不值钱东西,又是被仍在一旁,原本就要清理出去烧化,银朱想了想,还是把它留下,掖在了袖子里。

  大伙儿又忙了好半晌,待管事太监剔着牙花儿进来时候,殿里基本都收拾完了。管事四下看了看,挑不出错处来,方扭头对身边跟班儿说:“我一早请了刘总管示下,重华门和春华门牌子留下了,你拿上牌子让当值开门,放她们回尚仪局。”

  小太监应个“嗻”,摆手引路,“都跟着来吧。”

  小小一盏宫灯挑着,一行人又借着微弱光,列着队走在长街上。等进了重华门就是尚仪局地方了,住大通铺宫女得回围房他坦,颐行和银朱随含珍住在玉翠亭后屋子里,这里头有一小段路和御花园相接,小径尽头有值夜灯笼,勉强能够看见脚下道儿。

  银朱因有针线活儿落在了值房里,拐个弯去取笸箩了,颐行独个儿先回他坦。今天连着忙了两个时辰,又罚跪了墙根,这时候浑身都透着酸痛,忍不住撑腰扭脖子,脚下拌蒜往前走。

  可刚走到半道上,忽然听见有人咳嗽了一声,她吓得一激灵,瞪大眼睛问:“谁!”

  那声音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下了决心,说:“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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