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_乌金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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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转过天来,进了万寿月。何为万寿月呢,就是皇帝生日月份。

  宫里人多,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日子,寻常贵人以下,关起门来自己庆贺,或吃一碗长寿面,或吃两个水煮蛋,私交甚好几个凑在一起组个牌搭子,一天也就过去了。

  位分高一些呢,自然花样也多些,对于低等宫眷来说,这是一项额外走人情支出,必要有一两样拿得出手东西来撑场面,以图将来高位嫔妃们照应。

  当然若逢着皇帝万寿节,那更是了不得大日子,宫里提前一个月就得开始张罗。裕贵妃作为眼下后宫位分最高妃子,自然要挑起团结六宫,集思广益大任。

  眼看万寿节越来越近了,这种喜庆气氛,从宫女们特许鲜亮穿着上,就能窥出一斑。

  巧得很,今儿先是裕贵妃千秋,这种日子是不能错过,虽比之万寿节不及,但裕贵妃代摄六宫事,实际位同副后。皇后挨废已经两年了,皇帝既然没有立后,那么裕贵妃就要在这深宫之中继续风光下去。

  谁也不知道裕贵妃究竟有没有皇后命,所以凑趣儿人中固然有心里不服,也只能背后嘀咕。

  翊坤宫宫门上,迈出了三双花盘底鞋,后头跟着一溜穿白绫袜子、平底青鞋宫女,恭妃众星拱月般,率众往永和宫去。

  祺贵人摇着团扇,看了看潇潇蓝天,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天幕纯净得能吸人魂儿似。她吁了口气,“今儿天色真好,到了晌午吃冰都不为过了。”

  贞贵人说可不,“还没立夏呢,就热得人不知怎么才好了。”

  这话里头是有隐喻,暗示裕贵妃还不是皇后,就摆足了皇后气派。

  又不是过整寿,开着门头儿收六宫贺礼,真好意思!要是按着她们心思,不赏她这个脸才好,又架不住宫里头软脚蟹多,你去了,她去了,独我不去,似乎不合群,有意和贵妃娘娘过不去似。

  恭妃手里桐叶式缂丝扇,不紧不慢地拍打着胸前垂挂十八子手串,紫檀木木柄撞击碧玺念珠,发出“嗒嗒”清响。

  恭妃是翊坤宫主位,底下两个随她而居小小贵人,总想尽了法子为她出气解闷,纵是算不得好姐妹,也算是两条好狗。

  她笑了笑,把子头梳得紧了点儿,芙蓉般白嫩脸盘,在天光底下显得大了两圈儿。

  “今儿你们送她,来日她也还你们,好歹人家是贵妃,难道还占你们这点子便宜?”

  祺贵人当然专挑她喜欢说,轻声道:“娘娘是善性人儿,哪里知道人家心眼子,上年还不是照例送,永和宫不也照收吗,那个翠缥,只恨不能搬口大缸来装了。要说裕贵妃,娘家阿玛也是封疆大吏,怎么弄得这副贪小模样。”

  恭妃手里宫扇摇得更欢快了,“这是人家惯会手段,从咱们这儿收罗东西,听见皇太后要捐佛塔,全数拿出来凑了份子。这么着既得了贤名儿,又不伤筋动骨,但凡咱们有她一半儿精明,早在万岁爷跟前露脸了。”

  这倒也是,满后宫都是翘首盼皇恩女人,而男人只有一个,皇帝纵是头牛,也经不得一人薅一把毛。

  所以大多时候皇帝很安静,安静得仿佛不喜欢女人似。后宫嫔妃们夜夜精心打扮,在养心殿后围房里端坐着,等前头用膳时候翻牌子。而大多时候叫“去”,连裕贵妃脸上都不□□露出精致丧气。

  好在大家都一样,都曾短暂地,自以为是地受过宠,也都很快淹没在花团锦簇里。裕贵妃拔尖儿地方无外乎入宫久,资历深罢了,可后宫又不是前朝,会修堤坝,会凿母钱,就有官儿做。她代管六宫,行副后之职两年了,还不是妃字前头加个“贵”字,要想再加个“皇”字儿,怕是没个十年八年,熬不下来。

  这么一想,裕贵妃在她们眼里也不是什么能耐人儿,恭妃劝自个儿,就敬她是前辈吧。

  一行人进了永和宫,才过影壁就见这儿宫女都换了水红纺绸衣裳,这是万寿月里格外隆恩。平时宫女穿戴上不是淡绿就是老绿,裕贵妃是沾了皇帝光,难怪她每每以和万岁爷同月生日为荣。

  先行赶到嫔妃们已经坐定了,恭妃带着自己宫里人姗姗来迟,进门先一通赔罪,笑着说:“我只顾着给贵妃娘娘预备贺礼,来迟了、来迟了……我该罚。”

  裕贵妃穿着一身茶青色缎绣平金云鹤便袍,两年管理六宫事物,已经把她锻造得十分老练了。

  这宫里每个女人都在装样儿,面上和气私底下较劲。好在皇帝从不偏袒任何一个,他生命里没有“宠爱”这个词儿,她们这群女人,像他放养羊,和也好,斗也罢,他可以做到充耳不闻。

  这样也挺好,大家都觉得公平。

  恭妃带着祺贵人、贞贵人,施施然向裕贵妃行礼,裕贵妃脸上含着笑,抬了抬手道:“你们是前后脚,妹妹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吧。”

  恭妃位分在后宫之中算是比较高,贵妃之下原该是四妃,可惜皇帝并没有收集雅兴,因此到现在只有恭妃、和妃、怡妃这三员大将。嫔位以下宫眷,见了这三妃都得行礼,屋子里便一大片向恭妃福下去,恭妃也没什么表示,回身在金漆木雕花椅里坐了下来。

  这时候就该向贵妃娘娘献上诚意了,恭妃和风细雨道:“我来得晚,预备寿礼也未必赛得过各位姐妹,但却是我一片心意。”边说边唤宝珠,“快把东西献上来。”

  众人转头看,叫宝珠宫女捧着一尊利益①珊瑚无量寿佛,从落地罩外走了进来。

  这佛不大,高不过一尺罢了,外头拿紫檀嵌螺钿盒子装着,透过一面玻璃,能看见里头珊瑚红得发亮。

  若说不尽心,那是断断不能,多好寓意啊,又是大红又是佛。宫里头讨生活就是这样,肚子里再多埋怨,恨起来巴不得咬人家一块肉,场面上还是得费心做文章。

  当然人分千种,有人善周旋,就有人阴阳怪气。

  懋嫔“哟”了声,“这么上佳料子可不好找,上回见这珊瑚佛,还是在太后老佛爷那儿。要说品相,那尊可不及这尊,难怪恭妃娘娘来得晚,果真是尽心了。”

  祺贵人和恭妃是一派,自然向着主位娘娘说话,只见她撇唇一笑,道:“贵妃娘娘生辰,恭妃娘娘常记在心上,每年交了五月,就再三选看究竟哪一件为好。万岁爷寿诞是大日子,贵妃娘娘就不是来着?我们恭妃娘娘对贵主儿心是一样,阖宫谁不知道,恭妃娘娘心最细,最是百样周全。”说得恭妃既尴尬,又受用。

  不过这话一出,边上旁听妃嫔们都囫囵笑了,心说祺贵人敢夸,她们还不敢听呢。恭妃是什么人,仗着娘家势大有钱,没少背着裕贵妃使手段。就拿上回选秀,把尚家老姑奶奶踢出局事儿来说,裕贵妃没言声,她倒来劲了,她算哪块名牌上人物呀。

  当然人心分两面,尚家那位三选没过,众人才拿这个说事儿。要是过了,今天也坐在这里,就再也没人觉得恭妃越权专横了。

  裕贵妃呢,惯常是个温和中庸做派,含笑说:“我知道妹妹心里总惦记我生日,这原不算什么,怎么好偏劳你破费。今天诸位妹妹礼,我是一个也不收,宫里头过日子,手上就这几个月例银子,扒开了说,大家都不容易。回头万岁爷喜日子又要到了,我想头是大伙儿且把东西收着,到时候多给主子爷凑趣儿,岂不热闹?”

  听听这话,横是给她礼,已够上送万岁爷了。

  懋嫔调开了视线,她脾气容易上脸,当众翻了白眼怕裕贵妃面上过不去,索性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两根掐丝银錾花指甲套,横在天青色精瓷茶盏前,很有“一半春休”味道。

  在场众人不能不赏贵妃脸,纷纷应承,并感慨贵妃娘娘贤德。

  和妃一直没出声,手里照旧撸着她白猫。这猫满紫禁城跑惯了,到哪儿都不认生,这也好,不怕带它出门,它跑倦了自己会回去。

  百无聊赖了,她把视线落在了懋嫔肚子上。今儿懋嫔穿了件月白色缂丝八团梅兰竹菊纹褂子,小肚子位置正好盖着一片团花,看上去像在肚子上扣了个雕花钢盔。

  “你这肚子,总算显怀了。”

  和妃老这么突兀,别人说天时候,她冷不丁就说起了地。

  懋嫔肚子是大家羡慕焦点,皇帝不常翻牌子,因此后宫子嗣并不健旺。懋嫔这一胎,距离上一位皇子降生已经相隔三年了,要不是懋嫔有了信儿,大伙儿都要怀疑,皇帝是不是戒了翻牌子这项公务了。

  懋嫔捵了捵衣角,笑得很含蓄,“有人显怀早,有人显怀晚,孩子得慢慢长个儿,不着急。”

  康嫔凑嘴说了一句,“我听说圆身子人易显怀,扁身子人常到六个月了,还只有人家三四个月大小,懋嫔姐姐大约是个扁身子。”

  懋嫔没有说话,笑着扫了扫膝上褶皱。

  康嫔讨了个没趣,转头对裕贵妃道:“今儿是贵妃娘娘生日,万岁爷想必记着吧?”

  其实宫里女人多,皇帝哪里愿意费这心思。只是裕贵妃身为贵妃,又掌六宫事,落得和寻常妃嫔没两样,脸上自觉无光。

  她“嗳”了声,正要说两句顺风话,外头守门太监隔窗道了声“回事”,“万岁爷跟前满福传话来了。”

  一众嫔妃立刻打了鸡血般,直起身子竖起了脑袋。

  御前太监都是极体面,脸上挂着谦卑笑,进来垂袖打千儿,“给贵妃娘娘请安,给各位主儿请安啦。奴才奉万岁爷之命,来给贵妃娘娘传个话,今儿是您喜日子,万岁爷进完了日讲,要上您这儿坐坐来,请贵妃娘娘预备预备,回头接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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