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_小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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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33

  骄阳从阴云里抬起了头,阳光穿过玻璃窗,少年的脸一半笼着灿烂,一半陷入灰暗。

  郁赫不知道这些事说出来,会面临什么。

  他从未主动和别人说起过自己的家事。

  和他关系好的人,包括谢予,对他的过往,都是一无所知。

  郁赫垂眸,微微合上了眼。

  他曾和齐放做过心理测试,他的心理年龄是四十八岁,大他三岁的齐放,心理年龄只有十七岁。如果说相由心生,田觅那次喊他“叔叔”,倒也不过分。

  他挺羡慕,这些活的简单的人。

  默了半分钟,他才缓缓抬起头,鼓足勇气,对上了那双干干净净的小鹿眼,还在瞳仁里捕捉到了自己的倒影,人模狗样地。

  他知道自己挺能装的,不是装逼的装,而是装模作样的装。

  如果他愿意,骗骗田觅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

  他不愿意。

  他知道,田觅对他有好感。

  但这是在他隐瞒自己过去的前提下,滋生的好感。

  “我每天迟到,是去疗养院看我爷爷,”郁赫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像往常一样地风平浪静,“但我不能让我妈知道这件事,她和我爷爷关系很差。”

  他从田觅的眸子里看出了错愕。

  但田觅并没追问,只是看着他,仿佛在说“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说的。”

  他左手拇指掐着右手的掌心,直到掌心出现了个深红色的月牙印,才接着道:“七岁之前,我是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我也不是南城本地人。”

  很快,他就将自己的过去,删繁就简的与田觅说了一遍。

  他的故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爷爷是个地方领导,自负又强势,叫人难以与他相处。晚辈常年在国外,一年回不了几次家。

  贺敏敏那时候和公婆关系很差,有空也不想回来。

  在郁赫之前,贺敏敏还怀过一个孩子,不过是个女孩,郁家几代单传,他爷爷奶奶便做贺敏敏的思想工作,劝她打掉这个孩子,但贺敏敏坚决不同意,还要与郁承年离婚。郁承年倒是站在了妻子的立场上,几乎与父母决裂,但他爷爷动用了些关系,向郁承年的创业公司施压,逼他们妥协。孩子么,到底还是没了,不是被打掉的,而是大吵一架后,开车时心绪不宁出了意外。贺敏敏为此恨透了郁赫的爷爷奶奶。

  过了一年半,她又怀上了孩子,被迫做了B超,但这回如两个老东西所愿,是个男孩。

  爷爷给他取名叫“赫”,“煊赫”的“赫”。

  贺敏敏将孩子生下来后,便去了美国读博。

  因为她公婆的关系,她对这个孩子也有些膈应。

  对老人的不满,便迁怒在了连话都不会说的郁赫身上。在七岁之前,贺敏敏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与义务。

  这也是让她悔恨终身的事情。郁赫对她,一直是敬大于爱,他们是熟悉的陌生人。

  郁赫七岁那年的春天,他的爷爷因为贪污受贿被查处,门庭若市的家中陡然就变的冷清起来。

  两天后的夜里,他的奶奶吞安眠药自杀了。

  那时家里就只有他和奶奶两个人,郁承年和贺敏敏还在飞机上。

  他喊了无数声“奶奶”,奶奶没再应他。

  没过多久,他又知道曾经夸他聪明可爱的叔叔阿姨们,他们的孩子原来也会背诗,背的比他多,比他流利。

  那些围着他转的孩子们,会堵在小路口,笑他没有爸爸妈妈要,笑他的爷爷是个贪污犯……

  就连曾经百般讨好他的保姆阿姨,还会跟别人编排他:“郁家的那小孙子,五岁还尿床,跟个傻子似的,我孙子三岁就会自己用马桶了。”

  他不仅知道什么事“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各自飞”,他还知道了什么都是假的,别人对他好,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因为他有个有权势的爷爷。还知道他爸妈不是因为忙,而是不喜欢他,才将他“丢”给爷爷奶奶的。

  都说,人长大,是从知道世界并不围绕你转开始的。

  从这一点来说,他过早地成熟了。

  他很早就明白了,世界不仅不围着他转,世界还一直在骗他。

  什么都是假的。

  郁承年和贺敏敏从国外回来后,将他接了过去。

  可他没法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他那时对父母,没有任何感情。半个月过去了,他没和他们说过一句话。

  同时,他还敏感觉察到,郁承年和贺敏敏对他,愧疚大于爱。

  但他拒绝这份“愧疚”以及相应的补偿。

  没过多久,他们便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不出所料,他心理出了问题。

  他需要吃药,需要一周三次去跟医生说话……

  他们都跟他说,这个叫抑郁症的东西会治好的,但他不相信,这世界上骗子太多了,他分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所以,他选择了对抗式解读,他笃定这个病治不好,而且他会死。

  只是不知道哪天死。

  郁承年和贺敏敏并不知道他七岁的儿子有这样惊骇的想法。

  为了培养他的社会交往能力,他们还是让他去上学了。那是一所私立小学,据说老师都很有耐心,但七岁的郁赫,却没法融入学生群体。

  不仅如此,学校里有同学知道他的“底细”,一传十,十传百,传着传着,他就被孤立了。

  但说起来,还是他“孤立”别人孤立的更早一些,因为他拒绝和任何人交流。

  一年级的某一天,天空飘着雨。

  午休时,几个同学趁老师不注意,将他拖了出来,推到了水坑里,他额头磕在了石子上,流了很多血。

  他摸着那黏糊糊的液体,心里起了个念头,他反正会死,不如让他们跟着一道吧。

  他像个从淤泥里钻出来的小怪兽,捡起磕破他额头的石块,朝其中一个人的额头砸了过去。

  砸了不止一下。他是想把那人的头给砸烂的。

  他死了。

  他们也别想活……

  但最后谁都没死,因为老师来了。

  很快,他就办理了退学手续,又回到家里待着,过着吃药看医生的乏味日子。

  脾气越来越坏,看人的目光带着恨意,还常常摔东西。

  医生建议他们给孩子换个环境。爸妈商量一番后,便带他离开了那个城市,接连换了好几个地方生活,但他都不喜欢。

  直到来到了这里。

  八岁那年,他跟随父母来到南城,南城气候特殊,他一时水土不服,生了场大病,在医院打完吊瓶后,遇到了田觅。

  世间的缘分讲究一个“巧”字。

  没有谁能够精准的预测出自己的言行所带来的影响。

  更多地,是你自己都忘了曾经还做过那样的事情。

  田觅也是如此。

  她的记性本来就不太好。

  要她将十年前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搜索枯肠一番后,她才勉强寻到一抹剪影——

  那是个哑巴小哥哥。

  他有一双漂亮且空洞的眼睛,真像两颗玻璃球。

  郁赫只好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帮她勾勒出十年前的那个下午的情形。一通抽丝剥茧后,她的记忆终于从混沌中脱困。

  她由衷地佩服郁赫的好记性。

  郁赫则别有深意地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盛夏的某一天。

  小田觅上完音乐兴趣班,被田牧的同事顺路接到了医院,等他下班一道回家。

  医院的味道不好闻,一股消毒水味儿。她便蹲在住院部后面的小广场上,那里绿树成荫。

  她看到了几只蚂蚁,便捏碎了手里的饼干,洒到了地上,然后就看着一只只小蚂蚁费力地搬着饼干屑……

  看了一会儿,她觉得有些无趣了,便想找点别的事情做,一抬头,就看见了旁边的树下,站着一个小哥哥。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哥哥。

  只是,看上去似乎比她还无聊。

  因为他蚂蚁都没的看,他在看她。

  见她注意到了自己,小哥哥偏过头,又假装看风景。

  有点别扭。

  她那时没什么文化,看不懂小哥哥脸上写的“生人勿进”四个大字,便无知者无畏地朝他走了过去。

  她走一步,小哥哥就后退一步。

  好像很怕她?

  不得已,为了讨好小哥哥,她就将手里的饼干递了过去,小哥哥似是不懂她的意思,两手背在身后,脸上挂着冷漠。

  那时的田觅,还是一个缺了两颗门牙说话时不时漏个风,但却可以一个人对空气说半天话也不会冷场的小不点。

  而郁赫,是一个可以板着脸、一个星期都不和人说话的问题儿童。

  对小田觅来说,她可以对着空气说话,对着蚂蚁说话,对着布娃娃说话,所以,要她对着一个漂亮小哥哥说话,并没有什么问题。

  她并不要求人家回应她什么,她只需要一个听众。

  她殷勤地跟小哥哥说着自己的暑假安排,说她马上要回老家了。

  还说她的老家是个会下雪的地方。

  听到“雪”,小哥哥漂亮的像个玻璃球的眼珠子似乎没那么空洞了,有了一点点的光彩。

  她来劲了,便跟小哥哥说雪是白色的,是甜味的,跟雪糕的味道差不多。说她一到冬天,就会吃很多很多的雪,吃雪的时候呢,要先把雪捏成一个园球,然后咬一口……

  小哥哥觉得她的很荒唐,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但也懒得戳破她的谎言。

  第二天,她又在医院碰见了这个小哥哥。她跟他说,她有个叫“大予”的哥哥。“大予”这次也会跟她一起回老家,还问小哥哥知不知听没听过“大予治水”的故事。在老家,一下雨,孩子们就会打着伞来爷爷奶奶家喊“大予”,要他去治水。

  小哥哥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唇,似是想说声,但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第三天,她跟小哥哥说,她老家养了两条狗。白色的小狗叫小田,黄色的叫小蜜。

  这狗的名字还是她取的,因为她的名字就叫田觅。

  小哥哥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第四天,她送了一本书给小哥哥,还跟他说,这是她最喜欢的东西。

  小哥哥不想要,她就将书塞到小哥哥的手上。

  塞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所以小哥哥手里的苹果也没机会送出去。

  第五天,她终于坐上大飞机,快快乐乐地回老家了。

  她见到了慈爱的爷爷奶奶,见到了她的小田和小觅……

  过了两三天,她就忘了那个漂亮小哥哥。

  她并不知道,那个漂亮小哥哥后来还去树下等过她。

  从下午等到天黑,也没看见人。

  小哥哥看着她之前站过的地方,喃喃自问:“你老家在哪儿呢?”

  .田觅回想起往事,眨巴着眼:“我那时候,以为你是个哑巴呢,还觉得你……”

  觉得你挺可怜的。

  所以,临走之前将手里的漫画书送他做礼物。

  说来也怪,她小小年纪时,就懂得怜香惜玉。但长大了,反而丢了这“美好”的品质,见到帅哥都说不利索了。

  被人当做哑巴并不奇怪,因为郁赫小时候确实不爱说话。

  他觉得自己现在也不喜欢说话,但为了避免被当做异类,他也能戴上一副嬉皮笑脸的面具,游刃有余地混迹于没心没肺的中二少年之中,还没有人发现他有什么问题。

  甚至还有人用“阳光少年”、“公子如玉”这些词来形容他。

  这对他来说,有点讽刺。

  他过早地看透了人情世故,一颗不大的心里,装的全特么是世态炎凉。

  垂眸睨了眼那小漫画书,他眸子又慢慢恢复了光彩。

  “你送书给我的时候,还对我说了一句话,”郁赫倚着靠枕,脸上噙着慵懒的笑意,“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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