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旧尺素_剑月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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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旧尺素

  济南城,大雨挥洒、将如墨的夜浇得淋漓透彻。

  周临以“碧落刺”击杀七雨楼五当家后,随手把长枪丢在雨里,走到杜星言身边,解开了杜任两人的穴道;任冰然挣扎站起,杜星言双膝中剑,被任冰然扶着起来。

  周临封了杜星言双腿经脉止血,说道:“小兄弟这几天最好不要奔跑跳跃,不然腿上筋脉落下病根,日后极是麻烦。”杜星言点点头,一瘸一拐地走到那五当家尸首身边,低头一看,只见这书生生前脸上没多少神色,死了后仍旧面无表情。

  周临道:“你在看什么?”

  杜星言抬头道:“没什么,只是心里有些震动,这样诡怪的一个人,竟然也就这么躺在这里,变成尸首了。”

  周临淡淡道:“活着的人纵使是孪生兄弟,神情心性也各不一样;死者就算分得男女老幼、帝王走卒,也不过都是尸体,没什么不同。这五当家也概莫能外。”

  杜星言一怔,道:“前辈所言极是。”

  此时任冰然惊魂初定,道:“咱们先回柳宅里,把还活着的柳家人安顿好,助他们收殓尸体吧。”

  杜星言刚要道“好”,却听周临道:“死去的人已便死了,就如尘土沙石,安葬与否有何区别?活着的人此刻还能活着已是万幸,咱们又何必多助于他?两位若无其他事,不妨跟我去同明客栈一趟,到那里在下还有些事请教。”

  杜星言和任冰然闻言面面相觑,均觉周临此话听着颇有些刺耳,可一时也难以反驳;任冰然接口道:“周门主救命之恩,尚未能报,请教二字是万不敢当的,那咱们这便去客栈吧。”

  周临听后便转身当先向西走去,随口说道:“我已不是什么门主了,现下的我,不过是个还有一些事没做完的人。”

  任冰然听了,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沉默,周临又道:“小兄弟,你拾起那书生的兵刃,也好防身。”

  杜星言应了,拾起那极窄的剑,与任冰然跟上周临。

  三人在漆黑的雨夜静静走着,雨水把天与地连成一片荒芜。

  一路上,杜星言沉下心来思索周临与那书生的雨夜之战,越想越觉得周临这人心思缜密,比江湖传言里说得要深沉的多。从周临把蛇矛换为一柄普普通通的长枪开始,他便不断地示弱与试探,直到最终反败为胜。

  杜星言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周临,昔日的神枪会门主在雨中衣衫尽湿,每走出一步都踏起地上一片水花,这时杜星言忽觉奇怪,他又看了看任冰然,只见少女虽然也浑身湿透,又受了不轻的伤,但是步子还算轻盈,几乎被雨声盖住,绝没有每一步都踩得地上雨水飞溅,啪啪作响;杜星言看过一眼周临的伤势,那是极轻的伤,按理说,以周临的修为,绝不至脚步如此粗重,莫非这重得不寻常的脚步声和那龙牙三刺的秘要有关么?

  杜星言想得出神,不觉脱口问出:“周门主……”

  周临脚步不停:“怎么?”

  杜星言被自己的声音也吓了一跳,自知不该随意问及旁人武功上的秘辛,便改口道:“周前辈,在下看到你最后杀死那书生的一式绝妙如神,想来是龙牙三刺里的高招了,却不知前辈为何不早早用出来呢?”

  周临在雨中头也不回地道:“那是龙牙三刺中的第二式,最先我并不知道这一式能否杀了他,便只用了龙牙三刺的第一式,打过半天才敢笃定。”

  杜星言道:“原来如此,第二式已夺尽天威,第三式想来更是不凡了。”

  周临淡淡道:“第三式是定能一举杀了那人的。”

  任冰然插口道:“那何不一上来便用这第三式?”

  周临却没回答,只默默前行,杜星言听出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轻,等到了同明客栈门口时,周临的脚步几乎已经听不到,倒是任冰然走得累了,脚步声变响了些。

  周临推了推客栈的门,想是时辰太晚,门在里面闩住了,周临沉了一口气,忽然道:“第三式么,我想留给莫送寒。”

  杜星言闻言一凛。周临说完又推了一下门,这次门被轻轻推开,三人走进客栈,杜星言回头一看,那门闩断得整整齐齐,不知周临用了什么手法。

  下榻这间客栈的人想来都已睡了,堂中也不见店伙计,黑压压一片,周临走到屋子一角,摸出火折子,点了堂里的灯,灯火亮起,杜星言不由得一惊。

  原来先前漆黑的堂里,有一桌上正坐着一人。

  那人四十许的样貌,身着青衫,看着像是一位教书先生。

  周临道:“柳成林,你的朋友我已经帮你杀了。”

  杜星言闻言一怔,随即想起那五当家曾说自己是柳成林的旧友,周临指的当然便是他了。

  柳成林坐在角落,神色在昏暗的灯下看不分明,杜星言只听他道:“我的家人呢?”声音里透出深深的焦急担忧。

  周临道:“不知道,还有活着的。”

  任冰然闻言忙接口道:“柳老爷子,你的夫人还活着,不过你的表亲和丫鬟仆人都已遇害了。”

  柳成林听了这话,站起身来,向着客栈门口走去,周临只静静看着柳成林。

  当柳成林走过灯下周临身边时,杜星言注意到,此刻这两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随后柳成林走到门口,背对周临,说了一句:“去白帝城看看吧。”

  周临道:“还来得及么?”

  柳成林没有接口,推开门走入了雨中。

  杜星言猜想:周临帮柳成林除了强敌,想必就是为了听柳成林的这句话,白帝城这地方自己久住过,那是极为熟悉的,却不知周临去白帝城为得又是什么呢,莫非和师父有关?

  周临迈步上了客栈楼上,边走边随手拍开三间客房的门,其中有两间是住了人的,被周临吵醒,房里传出骂声抱怨。

  周临不作理会,低头对杜星言和任冰然道:“先换了湿衣衫,睡一晚再说。”

  杜任两人面面相觑,只好上楼;这时那两间客房中的人衣衫不整地冲出,有一间里更是跑出一个提刀的大汉,那大汉凑近了,看到周临面容,不由得大惊失色,口中不知嘟囔些什么,周临摆摆手,那大汉逃命一般冲下楼,奔出了客栈,行李也不要了;另一房间中的人也看出周临似不好惹,只光着脚呆站在门口,半晌才道:“阁下是何方高人?”

  周临淡淡道:“我姓周。”

  那人脸色骤变,道了声“得罪”,也慌慌张张地下楼走了,竟连鞋子都不敢回房去穿。

  任冰然看得大为好奇,问道:“前辈,那两人似乎很怕你?”

  周临道:“济南城也是神枪会的一处分舵所在。”

  任冰然恍然道:“这个倒是也听人说起过,神枪会四大分舵,有沧州,济南还有无锡什么的,却不知贵会的总舵在哪?”

  周临一笑,没有回答,只道:“姑娘,左边这间没人睡过,你就住这间吧,杜兄弟在当中这屋可好?”

  杜星言应了,周临便不再说话,三人各自入房。杜星言点了屋里的油灯,脱下湿衣,看到铺上还有不少逃走汉子遗下的衣衫行李,便将手里那五当家的窄剑丢在地上,去收拾床铺,那窄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杜星言心中一动:剑落地声听起来有些发空,似乎这剑身内另有夹层。

  杜星言好奇心起,细看那窄剑片刻,发现剑柄和剑刃可以分离开来,他使力一拔,剑刃脱开剑柄,被他失手掉在地上,拾起一看,原来那剑刃就像剑鞘一般,里面可容东西;杜星言把剑刃中的物事倒出,却是一卷黄纸,似是被什么药水浸过,纸质十分坚韧,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

  杜星言将纸卷展开,略一过眼,看到首行写着“吾子林繇如晤”的字样,心说这原来是一封家信,这林繇两个字似是有些耳熟,不知在哪听过。杜星言想了一会自己所知的江湖人中有谁姓林,却只想到了林还仙,干脆也不去想了,暗忖这应当不是七雨楼五当家的名字。

  本来私阅他人书信是极不光明之举,可杜星言心想这五当家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藏起来的书信中或许有什么危害不小的隐秘,那便看了也无妨,更甚至有益无过;当即便往下看去。

  那写信人说了几句闲话家常,问候过家人近况后,语锋便突兀地一转,在信里道:“日前客舍遇雨,久卧难眠,起步庭中忽有所感,茫茫然心生剑意,演至天明雨歇,竟略成几式,大抵如下……”由此竟开始在信中讲解自己所悟到的剑法。

  本来偷窥盗学别家武学乃是武林大忌,深为江湖好汉所不耻,可杜星言是个无可无不可之人,心想既然看到此处,索性便将其看完,你这路剑法我不去练便是,再说你随随便便在逆旅中想到的剑法也未必有什么高明之处。

  于是杜星言便即接着看下去,只粗看几行,面色就变了,原来这写信者当先写的是运使他自悟剑式的内息流转之法,可谓别出心裁,新奇精彩之极。

  杜星言越往下看越是佩服,又看两段,慕然瞥到一行字:“……引水化刀、飞雨成剑,伤敌于丈外,夜施尤难防避,故此剑法可名夜雨飞剑。”不由得大吃一惊,寻思:没想到这封书信竟然是衡山夜雨飞剑的剑谱,这路剑法向来是衡山剑派的镇派之宝,决无外传之理,多半是这五当家偷来的,这五当家似乎会使许多门派的独门绝技,不知道是否都是偷窃而来?

  杜星言既知这是什么剑法,便不再细看,不一会看到信尾,不由得又是一怔,只见那信最后写道:“为父将访昆仑,或不能归,汝莫寻勿念,好自为之,切记,切记。”后面却没有落款,只用毛笔勾画了一只雁。

  杜星言看完此信,琢磨了半晌,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随后困意涌上,倒头便睡。

  这一夜怪梦连连,直到晌午杜星言听到敲门声才醒来,找了昨夜住这的汉子所丢衣衫换上,开门一看,却是任冰然来喊他到楼下吃饭;杜星言随手把丢在床边的那卷黄纸收入袖中,跟着任冰然走到楼下堂中,只见周临已在临窗一桌上饮酒。

  杜星言和任冰然在周临那桌坐下,三人叫店家烹治一锅黄河鲤鱼鲜汤,又叫了几道时鲜小菜,便闲聊起来。

  任冰然首先道:“多谢前辈昨夜相救,小女子敬前辈。”

  周临淡淡笑道:“两位年纪轻轻,却颇有侠义之心,不惜舍却性命救护无辜,这一点便胜过我周某许多了,还是周某敬两位。”

  三人相视一笑,同饮了一杯酒,周临又道:“两位昨夜义举无异于已和七雨楼结下深仇,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任冰然嘻嘻笑道:“结仇便结仇,多和坏人结一个仇,就多帮了一次好人。”

  周临点头微笑,又问杜星言道:“杜兄弟又是怎么想的?”

  杜星言随口答道:“我和七雨楼从前也没什么仇怨,今后仍是无冤无仇,七雨楼的人我一个也没杀过,大家各走各的,不是挺好么。”

  任冰然皱起了眉,似对杜星言这话颇为不满。

  周临淡淡道:“可你昨夜终归是伤了七雨楼的杀手,七雨楼耳目众多,说不定此刻已有人盯上了我们三人。”

  杜星言道:“去柳家的杀手都已死了;死无对证,七雨楼未必能知道什么。”

  任冰然闻言怒哼一声,周临呵呵笑道:“我想杜兄弟的意思或许是,虽然自己和七雨楼素无纠葛,可既然撞见七雨楼滥杀无辜,终究义愤填膺,仗义出手,所以虽然杜兄弟与七雨楼无仇,却也无法对这等恶事坐视不理。”

  任冰然听了周临的话后,面色稍缓;杜星言却摇头道:“不是,七雨楼和孙振衣两方素来不和,沧州一夜后结仇更深,这柳家是属孙振衣那方的,七雨楼找上柳家,也是江湖上极寻常的寻仇报复,算得上理所应当,因此在下并不觉得柳家人很是无辜……”

  说到这里,杜星言看到任冰然双眸含怒,但仍自顾自道:“……所以这次若不是任姑娘执意纠缠,我也只路过柳家便了,日后在江湖上听说柳家被七雨楼屠灭,或许也并不会觉得有几分难过,那侠义二字,在下是当不起的。”

  任冰然拍案怒道:“那柳家的家眷仆人手无缚鸡之力,可能一生里从没做过一件坏事,却惨遭屠戮,你……你说出这样的话来,于心何忍?”

  杜星言只淡淡道:“任姑娘侠肝义胆,在下一直很是佩服的。”

  周临看了杜星言一会儿,似想从他眼睛里看出他这番话是真是假,半晌才道:“杜兄弟说话挺直,周某也不绕弯了,这次请两位与我同来这里,是想请两位与我结伴,共同对付那七雨楼;两位武艺高强,且颇有侠心,不知对在下的提议意下如何?”

  任冰然闻言一愣,想了一会儿便道:“那挺好的,跟着前辈,正可好好收拾一番那些恶人杀手。”

  杜星言听了周临所言,却半晌没说话;周临只静静等着。

  良久,杜星言才慢慢道:“在下的武艺并不算高强。”

  周临道:“听说杜兄弟在沧州击败了崆峒派的护法,又和名动江湖的‘三松剑’杨务斗了个旗鼓相当,如此剑法,怎不算高强?”

  杜星言轻轻一笑:“周前辈不会不知,杀死杨务的另有其人;单打独斗,我不是杨务的对手;前辈想和在下结伴,恐怕并非是因在下那两手剑法。”

  周临淡淡道:“此话怎讲?”

  杜星言静静看着周临的眼睛,说道:“前辈想和在下结伴对付那七雨楼,不是因为看得起在下的剑法,而是因为在下的师父。”

  任冰然不解,只冷笑连连,周临闻言却沉默半晌,忽然哈哈笑道:“先不说这事了,咱们吃鱼,喝酒!”

  杜星言从那雨夜一战中知道了周临行事缥缈难测,自己是猜不透周临是否别有用心的,若想不中周临的算计,唯有死死认准自己的判断,才是万全之策;当即岔开话头道:“在下昨夜无意中发现那五当家的兵刃中藏有一封书信,信里记录着‘夜雨飞剑’的练法。”说完从袖里拿出那卷黄纸,递给周临,而后看着周临的神情,寻思:“周前辈昨夜让我带着那书生的兵刃,不知是早知这剑里另有玄机呢,还是只是无心之举?

  周临闻言一惊,接过那书信,却不翻看,扣在桌上沉吟道:“想来是七雨楼盗了衡山剑派的镇派秘笈。”

  杜星言道:“那书信开头写着‘吾子林繇如晤’,却不知是写给哪位姓林的人的,晚辈似在哪里听过这两字。”

  周临闻言恍然,笑道:“这信不是写给姓林的人的,而是写给衡山剑派当今掌门,‘寒云吹雨’李林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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