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归者_剑月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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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归者

  峨眉山,聆月庵。

  “孩子,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么?”

  柳鸣一愣,没料到镜风师太甫一开口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他思来想去,似乎要问的事情极多,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他想了半天,没头没脑地说:“我师父的同门师姐都是‘梳’字辈,为何我师父名中却没有这个‘梳’字呢?”

  镜风师太一怔,温言笑道:“怎么,这就是你想问的么?”

  柳鸣惶恐道:“弟子不敢,弟子只是一时心乱,不知何者该问。”

  镜风师太淡淡道:“还仙这孩子也有个门中的名字,唤作林梳凝,只是不常用,她的母亲也只唤她还仙;林还仙么,是她父亲给她取的名字。”

  “师父的……父亲?”

  “不错,她的父亲已经故去多年了,你还有别的想问么?”

  柳鸣犹豫片刻,轻轻道:“咱们,咱们峨嵋派和孙振衣孙叔叔,似乎关联挺深么?”

  镜风师太闻言后良久无言,半晌才道:“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你现在住的那间茅舍,当年孙振衣也住过的,只是他住的时候年纪很小,比你现下的年纪还要小几岁……”

  柳鸣一惊:“掌门师太,难道说,孙叔叔他、他也是我峨眉弟子?”

  镜风师太摇头轻笑:“当然不是,他只是随长辈盘桓客居于此,不过若是他不遇到那个人,或许真会入我峨眉门墙也未可知。”

  柳鸣讶然道:“那个人?”

  镜风师太面露回忆之色:“是啊,那个人。孙振衣少年时极喜读书,峨眉清静,在此读书正合他当年心性,当时有个模样挺美的小姑娘常来找他,可他都不爱理睬,那小姑娘武功似是不弱,跟我们从不多话,我们只见她和孙振衣悄声细语……”

  说到这里,镜风师太叹了口气,“后来,后来那个人来了,孙振衣跟他下了峨眉山,从此再没回来过,那小姑娘又来了几次,后来也不再上山来了,现在想来,孙振衣下山已经有十多年了吧。”

  柳鸣闻言细思,似乎镜风师太仍是没有说出孙振衣究竟与峨嵋派有何渊源,也没说所谓“那个人‘是谁,他刚待开口,镜风师太摆了摆手道:“此事牵扯太多,一时间不易说清,等你下山回来,我再细细说给你。”

  柳鸣点点头,道:“不知掌门唤来柳鸣,有何示下,可是和下山送信一事有关么?”

  镜风师太道:“你这次下山,或许会遇到凶险,以你现下的剑法,虽比半年之前大有进益,可应付敌人恐怕仍嫌不足。”

  柳鸣垂首道:“是。”

  镜风师太道:“好在七雨楼近来竖敌甚多,前几日传来消息,周临将神枪会门主之位传与了周羡鱼,而后行踪杳然;周羡鱼性子里有一股血勇,他做了门主后必然会大肆围杀七雨楼的人,或许莫送寒他们无暇针对你也未可知。”

  柳鸣苦笑道:“但愿如此。”

  镜风师太正色道:“不过你也须勤加修习才是,‘半月剑法’变化繁复,确是不易尽通,我教你一个法子,你每招只练前一半,将剩余的一半变化尽数省去。”

  柳鸣闻言大惑不解:“怎么……怎么叫只练前一半?”

  镜风师太道:“这再简单不过,譬如若一招里你须得左刺一剑、右削一剑,你便只左刺即可,右削那一剑及其诸多后招变化,便可省去,照此法子,你两日内差不多就能学会‘曲剑射月’与‘剑心映月’的一半,那时下山,便好很多了。‘

  柳鸣没料到镜风师太居然知晓自己剑法进度,想来是问过林还仙了,他磕磕巴巴道:“这……只练一半,对敌时能有用么?”

  镜风师太淡淡道:“你若能使全的招式,自然还是使全了好,一些太过繁杂的招式,只使出前半招即可。”然后把‘半月剑法’每一式如何减省、如何转折都详尽地说与柳鸣。

  柳鸣照着镜风师太所言细细一想,不由得悚然一震,原来将“半月剑法”每一式都仅取前半招,所成的一套新剑法竟然也如行云流水,招招连贯顺畅、衔接灵动,虽不如完整剑招变化精微,可迅疾飘逸之处似犹胜之,当年创这套剑法的前辈高人,真可谓是天纵奇才了。

  举凡剑法,大多是前半招不如后半招变幻纷繁,许多精妙的变化和后招都留在后半招上,因而前半招远比后半招简单好学,半月剑法也大致如此;柳鸣于完整的半月剑法已学到倒数第三式,平日里对最后两式也多有思索,这时得知可以将这繁复无比的剑法砍去一半,心里顿感轻松,只觉得仅练前半招大合自己脾性。

  一时间柳鸣心里揣摩着新半月剑法的种种妙处,琢磨着“剑心映月”前半招的练法,宛如进了一个剑术的新境地中,不由得痴在当场。

  苏州。

  苏妄跟着那女子,穿过小桥走了片刻,来到桥边一处幽静宅院前。

  门前早有几名仆从候着,见两人到来,便有仆人打开了大门,躬身看着两人走入宅院。

  那女子引着苏妄走到后院一座水亭中,一路上苏妄东张西望,只见庭院幽深古雅,显然主人是个多金又风雅之人。

  两人在水亭里坐了,有仆人奉上酒盏和几色精致小菜,那女子容貌秀美,可眉间似有一丝抹不去的愁色,穿着富贵人家的锦缎衣裳,也看不出年纪;她抬手示意苏妄用些吃食,苏妄也不客气,杯箸不停地吃了片刻,那女子也只是静静看着。

  而后,苏妄放下筷子,整理好衣衫,起身行礼道:“这位前辈可是姓秋么?”

  那女子摇摇头。

  苏妄一楞:“我师父……我师父临终前说,要我来苏州剪金桥边,找一户姓秋的人家……”

  那女子淡淡一笑:“我的夫家姓秋。”

  苏妄恍然道:“原来如此,却不知前辈是……是先师的什么人?”

  那女子闻言又是一笑,苏妄发觉这女子笑时愈发衬出眉间的愁色,显得十分忧伤,她没有回答苏妄,而是转问道:“公子贵姓?”

  苏妄忙道:“我,我叫苏妄。”

  那女子点点头:“你来苏州许多日子了吧。”

  苏妄道:“是,我三月十三就到了苏州,一直没走,那时前辈许是人不在家,好在我等了一段时日,终于见到前辈了。”

  那女子摇摇头,轻轻道:“我一直在苏州的,这两三个月里,你每日黄昏都到桥边吹笛;其实三月十三那天,你第一次吹笛,我便听到了,只是我不敢去桥边,我希望你便如此走了,走了也好,可是你终究没走。”

  苏妄愕然道:“前辈……是不愿见在下么?”

  那女子道:“只要我一天不去桥边,我就可以等下去,多等一天也是好的,就像我明知自己在一场梦中,你的笛声会唤醒我,可我却迟迟不想醒来,呵呵,我说与你听,你也不会明白的。”

  苏妄犹豫道:“为什么不愿醒来?”

  那女子轻轻说道:“好久以前,你师父曾说会有一天回来找我,如果他不能回来,也会有人带着他的笛子回来,将他的尸骨葬在剪金桥边,然后在桥边吹一支笛曲,好让我知晓他的心意……”

  听到这里,苏妄不禁黯然,那女子继续道:“……其实他的心意我许多年前便已知道了,可是他的人,我却终究没能等到。”

  苏妄沉默半晌,说道:“师父还说,你不用进秋家,只在门口吹一支苏州小曲便可……”

  那女子凄然笑道:“是呀,他自己也是如此,他和我亡夫本是平生至交,可在我嫁人后,他一步也没踏进过秋家;你进了我家,或许他泉下也不会开心吧。”

  苏妄惊道:“原来前辈的夫家也过世了。”

  女子点点头:“不错,这些也没什么好说的;不知道……你师父他、他是怎么死的?”

  苏妄道:“是被一个叫孙振衣的书生和七雨楼的人一同害死的。”

  那女子脸色一变,喃喃道:“孙振衣?想不到……”

  苏妄诧异道:“前辈认得他?”

  那女子缓缓摇头:“过去太久了,我也记不清是不是这个名字了,这个名字我曾听我妹妹提起过,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苏公子,你是想为你师父报仇么?”

  苏妄点点头。

  那女子沉吟道:“你师父的铁笛快剑也算是江南一绝,能杀死他的人,想必武艺极为高深,你随你师父学艺多久?”

  苏妄道:“我十四岁拜师,跟了我师父约摸三年吧,只恨我资质平平,没能学到师父三成的本事……”

  女子沉思半晌,叹道:“苏公子,我虽是妇道人家,可年轻时资质平平的人也见过一些,我看得出你天资聪颖,远胜过你师父,你师父其实……其实挺笨的。”

  说到这里,那女子有些哽咽,她轻咳几声,继续道:“你要报仇也好,怎么也罢,我总得传给你一样物事,想来这也是你师父的意思,唉,又或许和你师父的想法相悖,那也是应当。”

  苏妄没有听懂,茫然看着那女子,女子指着苏妄身后道:“苏公子,你身后亭上悬挂着一幅墨迹,你且回身看看。”

  苏妄依言转身,看到一幅楷体的诗句,字字纤细娟秀,似是女子手笔:

  【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

  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两悠悠】

  苏妄看后道:“这是程颢的诗吧,我师父曾讲起过,却不知其中有何深意?”

  女子微微一怔,眼中掠过一缕凄意,随即道:“原来他曾给你说起过,白云红叶两悠悠,白云剑,红叶刀,原是我家世代相传的两大绝技。”

  苏妄闻言一震,喃喃道:“不知前辈贵姓?”

  “我娘家姓沈。”

  苏妄恍然惊道:“红叶刀,沈家,难道说……江湖传言巨盗沈七有个绰号,是‘红叶妖刀’,不知和前辈……?”

  那女子点点头:“那是我的妹妹;不过我也有许多年没有见过她了。”

  苏妄心中惊骇:“没想到,名震江湖的妖刀沈七,竟然是前辈的妹妹。”

  那女子叹道:“说是姐妹,我也不懂她的很多事,最后一次看到她时,她还是一个小姑娘,比公子你现下可能还要小些,那是秋天里,她远从四川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中,半夜里一言不发,将家中一株枫树的叶子尽数斩落,我看见她袖中的刀刃时隐时现,叶子落尽时,她满手鲜血,怔怔伫立良久;那夜我一直远远看着她,却不懂她的心事,那时我自己也有让我牵挂烦乱的心事呢,想来她也是不懂的,第二天她便离开了沈家,从此没再回来过。”

  苏妄听得心里一酸:这一对姐妹,从小就不快乐;当即岔开话头道:“我猜想前辈的意思,莫不是想传给我沈家的绝技?”

  那女子点点头:“不错,沈家双绝技,向来是男子练白云剑,女子练红叶刀,只因白云剑法潇洒快意,红叶刀术哀伤阴柔,正合男女不同的心性;当年你师父十分骄傲,不愿意学我们家的剑法,如他学成了白云剑,或许也不会早早死去了。”

  苏妄寻思:从那沈七的名头想来,红叶刀必是极厉害的刀术,这回在沧州沈七更是出手格杀了不少神枪会好手,那白云剑与其齐名,自然也是非同寻常,只是为何自己从未听说过江湖中有个沈家,家学如此了得呢?

  苏妄想了一会,接口道:“前辈是想传我白云剑么?”

  那女子摇摇头:“是红叶刀。”

  苏妄顿时愕然:“前辈你方才不是说,男子学剑,女子习刀么?”

  女子闻言落寞一笑:“不错,可是我是女子呀,我只会红叶刀。”

  峨眉山。

  柳鸣醒过神来,只觉自己已出了一身细汗,想来是痴迷于思索新领悟的剑法之故,再看镜风师太正闭目打坐,柳鸣等了良久,正自犹豫要不要起身告辞时,镜风师太忽然开口道:“孩子,你回去歇息吧,明天下山。”

  柳鸣应了声是,躬身行礼后推门而出,只见月上中天,夜已深了。

  【没想到我这一发呆想那剑法,竟耽搁了这么多时辰】

  柳鸣走出了聆月庵,山道旁石柱上星星点点的灯盏还亮着,他沿着石阶向山下走去,路过林还仙居所时,下意识地向那边望去,只见林还仙屋里灯火俱熄,幽然无声。

  长夜里,柳鸣驻足良久,在石灯下拖出一道孤独模糊的影子。

  济南城,柳家门外。

  任冰然一脸焦躁地走来走去。

  杜星言看在眼里,暗觉好笑:当初你非说陪七雨楼的人熬夜苦等是一件赏心乐事,可到头来你自己倒先看腻看烦了。

  只见任冰然似已忍耐不住,清喝一声:“差不多三更了,就是此刻了!‘便招手要杜星言跟着自己,快步向树下那几个七雨楼的杀手走去。

  杜星言别无他法,愁眉苦脸地跟上。

  树下那几人早早就看到杜任两人鬼鬼祟祟地在柳家门外站了半天,早就起了疑,这时见他们二人飞步走来,倒也并不吃惊,只是心中暗自戒备。

  杜星言一言不发,扫视几个七雨楼杀手,果然如任冰然所言,似乎只有左手边那个下棋老者可称得上高手,自己这半年来剑术也小有长进,就算不敌,到时候应当还可自保。

  两方人在树下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先开口。

  那下棋老者寻思:看这少女步履轻盈,双眸有神,或许武功不低,她虽是个少女摸样,可江湖中奇人异事颇多,叫花子老太婆里也有绝世高手,倒是不可小觑;不过跟在她后面的那小子走路松松垮垮,看着简直像不通内功之人,应当不足惧。

  片刻后,还是任冰然重重哼了一声。

  那老者听到哼声,微微皱眉。

  杜星言见状,不由得将手摸上了剑柄,只见任冰然冷冷道:“你们就是柳成林寻来的帮手吧!”

  这句话一出,不光七雨楼几人错愕不已,杜星言也是愣住。

  那老者道:“不知姑娘是什么意思?”

  任冰然又是一哼:“柳成林知道本姑娘要来寻仇,所以自己躲得远远的,找了你们几人来对付本姑娘么?”

  老者心下恍然:“原来姑娘是柳家的仇人,来上门报仇的么?”

  任冰然道:“明知故问!”

  老者捻须笑道:“原来如此,实不相瞒,我们也可算是柳家的敌人,可是柳成林深夜不归,我们正要去柳家擒下柳成林的家眷。”

  任冰然面露惊色,说道:“是这样么,那我倒是错怪几位了,不过擒人太过罗嗦,待我进去将他柳家满门老小杀个干净,再去寻柳成林的晦气。”

  老者皱眉道:“这个恐怕不成,我们奉命行事,须得擒下柳家的人以图后用,不过到时候你砍他们一条胳膊、两条腿的出出怨气,我们倒是能给两位一个方便,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要进柳家了。”

  任冰然老大不耐道:“柳成林我是非杀不可的,咱们先进去瞧瞧,倒也无妨。”

  老者微微一笑:“这个等会再说不迟。”说着便领着几人向柳家门口走去,他心里计较已定,若这少女执意杀人,让她杀几个柳门女眷倒是无妨,柳成林若回来,那是万万杀不得的。

  任冰然跟着老者走着,忽而回头对杜星言眨了眨眼。

  杜星言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弄得惊魂未定,没好气地也冲她眨了眨眼。

  随后,任冰然快步抢在前头,一脚踢开了柳家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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