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归墟
沧州吴风楼地下。
周渊和周羡鱼方才已追到莫送寒身后，却被苏凌双袖阻住，两人对视一眼，使出了“飞鱼双化龙”。
这一式是由两人同时施展“双鱼化龙势”，先将双分的枪劲化龙合一，而后以两记直刺的龙旋中生旋，复转为鱼，再度化龙，等同于四股飞旋的枪劲彼此递进、纠缠绞合为长驱直进的一枪。
出枪的双人配合妙到巅毫，双枪在势成之时几近重叠，飞鱼双化龙直指莫送寒背心；苏凌双袖舒展，想以凌云飞袖的“融雪劲”化去枪劲，但长袖甫一触到枪锋，就被一股急旋之力震飞出去，苏凌心中惊骇不已：原来这看似流星般直刺的一击中竟凝藏了沛然无匹的旋劲。
莫送寒背对周渊和周羡鱼，方才他一鼓作气连败数人，肋间枪伤血流如注，直到飞鱼双化龙离他后背不足一尺，莫送喊才吐出一口浊气，稳住内息。
下一次呼吸里莫送寒向前急冲而出，双枪枪锋穷追不舍，莫送寒反手于背后出剑，剑尖不住的点在枪锋上，每次点上即被震开，但流萤飞花剑快如鬼魅，方一震远即又点中，仿佛一只流光幻化成的飞莺不断地啄击；
剑尖无数次的震触枪锋，火光迸射，随着三人一去两追，在昏暗的室内拖出一道长长的火链；终于枪劲消散殆尽，三人身形止住，莫送寒仍是背对周渊二人，满屋寂静，只闻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周羡鱼轻轻喘息着，扫了一眼屋内：七雨楼四人中李叶中毒、龙千雨晕死过去，苏凌身中杜星言数剑，莫送寒肋间伤势不轻；自己和二哥仍是完好无伤，照此看来，似乎仍是神枪会胜券在握，可是面对神鬼莫测的流莺飞花剑，周羡鱼和周渊都生出一种智竭力穷的感觉，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出手。
莫送寒悠悠一叹，说道：“孙振衣，你真正想杀的，其实不是神枪会他们，而是我们七雨楼的人吧。”
孙振衣点点头，淡然道：“我挑敌人，和七雨楼恰恰相反，我只挑强的。”
莫送寒瞥了一眼李叶和龙千雨那边，苏凌已站在他们身前护住他们；莫送寒轻轻一笑：“我们七雨楼，也未必是最强的，你若要找对手，该先去找那白衣人才对。”
孙振衣道：“那人眼下还不能算是我的敌人。莫送寒，你应当承认，今夜你们七雨楼运气不错。”
莫送寒淡淡道：“哦？是么。”
孙振衣道：“若沈七也在，就会有三个人牵制住你，李叶和苏凌难逃一死，那时你和龙千雨也绝无生机。”
莫送寒沉默片刻，点头道：“你说得不错。”
周渊闻言轻叹道：“孙振衣，你果然在等沈七。我只恨你的故事为何不讲得长一点，这样或许沈七就来到了。”
孙振衣讶道：“怎么，她没落到你们神枪会的手里？”
周渊摇摇头说：“我亲眼看到她走进吴风楼的废墟，我门下弟子也没人看到她出来，我原以为她应当在这暗室中。”
柳鸣第一次在孙振衣脸上看到了几分惊异与迷惑，或许还有一丝担忧；孙振衣突然笑道：“再说下去，莫楼主内息就缓过来了。”
周羡鱼冷笑道：“孙振衣，你把我们当成你的刀么？”
孙振衣淡淡道：“等莫送寒缓过一口气来，我们都活不成。”
周羡鱼看了一眼周渊，周渊叹道：“孙振衣说得不错。”
周羡鱼方才已看到林还仙挣扎坐起，手抚胸口，蹙眉咳嗽，显是被莫送寒一剑的劲力伤损了内脏；
周羡鱼原想等林还仙回复一些战力，合三人之力一举杀死莫送寒，但此刻周渊听了孙振衣的话，当即要出手，周羡鱼不由有些犹豫，这时莫送寒突然开口道：“在下有一事不解，那青铜门上涂的毒，为何只有我李三哥中了，周副门主他们一样推门进来，为何却没有中毒？”
这问题周羡鱼和柳鸣都未想通，不由得望向孙振衣，等他回答，孙振衣淡然一笑，说道：“说来简单，这毒……”
话音未落，周渊忽然神色剧变，出掌将周羡鱼推出数尺！叮得一响，有剑刃刺在枪锋上的声音。
周羡鱼一怔，随即看到自己先前站立的地方立着莫送寒，剑刃正对着自己先前心口位置；若是二哥不推开自己，恐怕自己此时已被流莺飞花剑穿心而过。
原来莫送寒自方才问出那句话后，就握紧了剑柄，在孙振衣看出他要偷袭之前，莫送寒便如鬼魅般飞速退步拧身，身形仿佛幻化成一道无坚不摧的剑光，刹时间移形换位，钉在周羡鱼所站的地方！
周渊性格细致稳重，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莫送寒，方才他情急之下推开弟弟，以枪锋挡了一下莫送寒的流莺飞花剑，可是没有完全挡开，周渊只觉自己腹部一阵发凉，可他没有时间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势，他以枪锋抵住莫送寒的剑刃，双眼牢牢盯着莫送寒和他握剑的手。
周羡鱼赫然看到，莫送寒的一截剑刃刺入周渊的腹间，鲜血淋漓；周羡鱼怕莫送寒趁势再袭周渊，挺枪上前几步，他惶急之下声音都变得不似自己的，扶住周渊，颤声道：“二哥，你……你怎么样？”
周渊急喊一声：“退开！”可是莫送寒的剑在周渊喊出之前就已经动了，这一动悄无声息，长剑自周渊腹中拔出后仿佛鱼在水里飞快游过，剑刃划开空气，直指周羡鱼的咽喉。
周羡鱼仓促间没料到莫送寒居然不追击周渊，而是仍刺向自己，此时他枪锋正向外护住周渊，回枪格挡已来不及；周渊重创之下仍一直紧紧锁着莫送寒的身形，莫送寒的长剑一动，他的枪锋也随之而动，再度帮周羡鱼挡开了致命的一剑；
莫送寒轻轻道了声：“了不起。”，随即平空里溅起一片火芒，流莺飞花剑抹过周渊的枪锋，数不清的剑劲叠加在枪锋上，将周渊震得呕出血来，连退三步。
周渊边退边闪电般地扯住周羡鱼手臂，发力向后一甩，将周羡鱼扯得倒飞出一丈，脱出了莫送寒的剑光，这一下耗力甚剧，引得周渊腹部伤口血流加剧，一时间他浑身似浴火一般疼痛，难以动弹。
莫送寒看出周渊几已无力再拦阻自己，当即目露杀机，飞身而起，一道绚烂的剑光绽放出来，向着周羡鱼急追而去；周羡鱼看到莫送寒刺来的那一剑，心念电转，知道以自己的枪术，极难接下这夺尽天地造化的一剑；当即咬牙将枪急舞，以图护住要害；
周渊以枪撑地，将莫送寒的飞身出剑看在眼里，一刹那间周渊的心思飘飞，恍恍惚惚中看到师父对年幼时候的自己兄弟三人说：“你们是彼此最亲的人，要做生生世世的兄弟。”
接着周渊看到了少年时候的自己，看到兄弟三人坐在一颗歪脖子树上，看到了弟弟的眼睛。
“哥哥，我什么时候才能学到可以和你们一起练枪？”
“哥哥，我也要当绝世的枪客，像师父一样！”
“哥哥，这是我给你摘的梨子，你吃了梨子，就教我‘龙影’的用法吧。”
“哥哥！你为什么要把副门主让给我当，我当不来的啊……”
“哥哥，我都记得……”
一个刹那是极短的时间，莫送寒的剑已触到周羡鱼狂舞的长枪，枪剑磕碰交错；莫送寒知道，只要再有一个刹那，自己就能破开周羡鱼的枪幕，刺穿他的咽喉；可是下一个刹那里，莫送寒听到了一声虎吼——“龙影”再起！
莫送寒感到背后传来了周渊枪尖的锐风，心头一震。直到许多年后，柳鸣仍然常常对人提起周渊的这一枪，内心深为钦佩；柳鸣说：“那一次，我看到了支撑着一个人在绝境中奋起的力量。”
江湖上不少人知道周羡鱼练得是快枪，周渊的枪意重在势沉劲猛，可他们往往容易忽略了周渊的绰号，“飞蝗枪”。莫送寒知道自己能在周渊枪锋及身前刺杀周羡鱼，可是这样快的一记“龙影”，有伤在身的莫送寒并没把握能躲过；
莫送寒心中惋惜，撤回长剑回身去挡周渊的“龙影”，暗叹一声：“嘿，神枪会兄弟三人里，以你周渊最快。”
周渊的枪锋被莫送寒格挡，擦出剧烈的火花，莫送寒纵声长笑：“好枪法！”，随即力贯左手，横剑怒扫！
******************************************************************周渊此时疲累无比，几欲晕厥，勉力横枪在身前，长剑扫到周渊枪杆正中，将周渊直直扫飞，重重跌落在青铜门边。
莫送寒收剑回身，随手荡开周羡鱼攻来的一枪，周羡鱼无心再斗莫送寒，嘶喊了一句：“二哥！”，向着周渊急奔而去。莫送寒紧跟而上，周羡鱼步子加急，反手在背后舞出一阵枪影，将莫送寒挡在身后。周羡鱼奔到周渊身前，看了一眼周渊的伤势，不由得心中剧痛；此时莫送寒的剑光也已追到。
这时孙振衣突然开口，道：“一种毒药涂在青铜门正面，另一种涂在背面。”
莫送寒骤然听到此言，心中登时恍然，李叶推开门后，孙振衣曾特意要李叶掩门，如此李叶双掌接触了两种毒药，而神枪会诸人只推门进来，并未掩门；想必这种毒性只有两种毒相触后才会发作。
周渊在迷糊中听到孙振衣的话，也不由得为孙振衣的深沉心机而悚然：方才他偶然瞥见孙振衣屈指计算时辰，想必是孙振衣估摸好了李叶毒发之时，这才令林还仙和杜星言出手；就算神枪会这边推门后也去掩门，等到自己这边的人毒发时，也早已打完了。
周渊在这一瞬里心念飞转，想到“青铜门”三字时，慕然神智一清，忽然咬牙跃起，手中长枪再度刺向莫送寒，莫送寒方才听了孙振衣的话后心有旁骛，剑势稍缓，此时本应重伤垂死的周渊突然攻到，莫送寒不及思索，手中剑迅捷扫出，哪知周渊这一枪只是虚招，周渊出枪的同时伸掌在周羡鱼肋下一带，将周羡鱼送出了那开着三尺缝隙的青铜门
这时莫送寒的剑身扫到周渊的枪，可周渊早已凝劲于背，借着莫送寒的剑劲飞退，硬生生地将青铜门撞得闭合！
门外周羡鱼喊道：“二哥，你干什么！”
周渊吼了声：“快走!去昆仑山找大哥！”
这是周羡鱼最后一次听到周渊的声音。
周羡鱼推了推门，觉出阻力，他知道是自己的哥哥以后背顶住了铜门；周羡鱼知道此时周渊身遭重创，怕伤及到他，不敢硬推；心中慌乱哀痛，眼泪滚滚流下。
“二哥，你让开，让我进去！”
“二哥，二哥！快让我进去！”
周渊说完那句话后，就背顶着铜门，静静地看着莫送寒，任凭门外传来悲声嘶喊。
“哥哥，我求求你！让我进门！”
“哥哥，你说话啊！”
周羡鱼和自己的二哥一门之隔，这时慕然间明白，自己的两位哥哥瞒着自己许多事，实是出于对自己深深的关爱；他想到自己逼周渊进吴风楼暗道时候周渊的眼神，心中悲痛难言，或许自己早已明白两位哥哥的苦心，只是一直固执地不愿去承认和接受。
莫送寒横剑而立，同样静静地看着周渊，面无表情道：“让开。”
周渊努力站直了身躯，眼神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坚毅。
不动如山。
莫送寒点点头，道了声：“好”，随即出剑。
周渊勉力施展“龙尾绕云”挡开了两记流莺飞花剑，却中了更多剑。
莫送寒一言不发，出剑越来越快，周渊知道自己此刻还不能倒下，双臂里莫名生出一股力量，“龙尾绕云”突然快了数倍，仿佛飞蝗急雨；龙瑶震惊难言，她早已看出周渊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在沧州城中其实对自己甚为容情。龙瑶怔怔想到在龙尾绕云之后，还有一记石破天惊的后招，只是恐怕周渊已无力刺出了；
莫送寒眼里寒芒闪过，剑雨连绵挥洒；龙瑶、张龙阳，还有刚醒来的柳鸣，以及尚难起身的林还仙忽然同时听到不同于枪剑碰撞的铜铁交击声响起。
叮叮叮叮——
这是流莺飞花剑的剑尖刺在青铜门上发出的声音——莫送寒的长剑不知多少次地刺穿周渊的身体，钉到铜门上，拔出，再刺，再拔出，再刺进……可不知为什么，周渊竟然仍有力气舞枪！
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周羡鱼的喊声随之渐远，终于戛然而止，周渊浑身一松，心中一阵空明澄澈，仿佛一片清流缓缓洗涤过他疲惫的身躯。
命在顷刻的周渊忽然心有所悟，满天的枪影消失了——
不同于在沧州城中对阵龙瑶，这次周渊没有去听剑声，随手刺出一枪。
莫送寒手腕一抖，长剑迎击出去，剑未及枪时，莫送寒便已感到一阵空荡荡的锐风袭来，引得流莺飞花剑的剑劲几欲随之散去，莫送寒一凛，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空虚。
龙入归墟，万象皆空。
龙牙三刺，第一式，归墟刺。
一枪既出，吴风楼地下石室里的铜灯忽然灭了；
霎时间，周渊神魂消散，枪锋和周渊的身姿一同定住；他没能来得及看到这一枪是否刺中了莫送寒；
人皆有一死，死后归于空无；
周渊为弟弟燃尽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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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渊和周羡鱼方才已追到莫送寒身后，却被苏凌双袖阻住，两人对视一眼，使出了“飞鱼双化龙”。
这一式是由两人同时施展“双鱼化龙势”，先将双分的枪劲化龙合一，而后以两记直刺的龙旋中生旋，复转为鱼，再度化龙，等同于四股飞旋的枪劲彼此递进、纠缠绞合为长驱直进的一枪。
出枪的双人配合妙到巅毫，双枪在势成之时几近重叠，飞鱼双化龙直指莫送寒背心；苏凌双袖舒展，想以凌云飞袖的“融雪劲”化去枪劲，但长袖甫一触到枪锋，就被一股急旋之力震飞出去，苏凌心中惊骇不已：原来这看似流星般直刺的一击中竟凝藏了沛然无匹的旋劲。
莫送寒背对周渊和周羡鱼，方才他一鼓作气连败数人，肋间枪伤血流如注，直到飞鱼双化龙离他后背不足一尺，莫送喊才吐出一口浊气，稳住内息。
下一次呼吸里莫送寒向前急冲而出，双枪枪锋穷追不舍，莫送寒反手于背后出剑，剑尖不住的点在枪锋上，每次点上即被震开，但流萤飞花剑快如鬼魅，方一震远即又点中，仿佛一只流光幻化成的飞莺不断地啄击；
剑尖无数次的震触枪锋，火光迸射，随着三人一去两追，在昏暗的室内拖出一道长长的火链；终于枪劲消散殆尽，三人身形止住，莫送寒仍是背对周渊二人，满屋寂静，只闻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周羡鱼轻轻喘息着，扫了一眼屋内：七雨楼四人中李叶中毒、龙千雨晕死过去，苏凌身中杜星言数剑，莫送寒肋间伤势不轻；自己和二哥仍是完好无伤，照此看来，似乎仍是神枪会胜券在握，可是面对神鬼莫测的流莺飞花剑，周羡鱼和周渊都生出一种智竭力穷的感觉，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出手。
莫送寒悠悠一叹，说道：“孙振衣，你真正想杀的，其实不是神枪会他们，而是我们七雨楼的人吧。”
孙振衣点点头，淡然道：“我挑敌人，和七雨楼恰恰相反，我只挑强的。”
莫送寒瞥了一眼李叶和龙千雨那边，苏凌已站在他们身前护住他们；莫送寒轻轻一笑：“我们七雨楼，也未必是最强的，你若要找对手，该先去找那白衣人才对。”
孙振衣道：“那人眼下还不能算是我的敌人。莫送寒，你应当承认，今夜你们七雨楼运气不错。”
莫送寒淡淡道：“哦？是么。”
孙振衣道：“若沈七也在，就会有三个人牵制住你，李叶和苏凌难逃一死，那时你和龙千雨也绝无生机。”
莫送寒沉默片刻，点头道：“你说得不错。”
周渊闻言轻叹道：“孙振衣，你果然在等沈七。我只恨你的故事为何不讲得长一点，这样或许沈七就来到了。”
孙振衣讶道：“怎么，她没落到你们神枪会的手里？”
周渊摇摇头说：“我亲眼看到她走进吴风楼的废墟，我门下弟子也没人看到她出来，我原以为她应当在这暗室中。”
柳鸣第一次在孙振衣脸上看到了几分惊异与迷惑，或许还有一丝担忧；孙振衣突然笑道：“再说下去，莫楼主内息就缓过来了。”
周羡鱼冷笑道：“孙振衣，你把我们当成你的刀么？”
孙振衣淡淡道：“等莫送寒缓过一口气来，我们都活不成。”
周羡鱼看了一眼周渊，周渊叹道：“孙振衣说得不错。”
周羡鱼方才已看到林还仙挣扎坐起，手抚胸口，蹙眉咳嗽，显是被莫送寒一剑的劲力伤损了内脏；
周羡鱼原想等林还仙回复一些战力，合三人之力一举杀死莫送寒，但此刻周渊听了孙振衣的话，当即要出手，周羡鱼不由有些犹豫，这时莫送寒突然开口道：“在下有一事不解，那青铜门上涂的毒，为何只有我李三哥中了，周副门主他们一样推门进来，为何却没有中毒？”
这问题周羡鱼和柳鸣都未想通，不由得望向孙振衣，等他回答，孙振衣淡然一笑，说道：“说来简单，这毒……”
话音未落，周渊忽然神色剧变，出掌将周羡鱼推出数尺！叮得一响，有剑刃刺在枪锋上的声音。
周羡鱼一怔，随即看到自己先前站立的地方立着莫送寒，剑刃正对着自己先前心口位置；若是二哥不推开自己，恐怕自己此时已被流莺飞花剑穿心而过。
原来莫送寒自方才问出那句话后，就握紧了剑柄，在孙振衣看出他要偷袭之前，莫送寒便如鬼魅般飞速退步拧身，身形仿佛幻化成一道无坚不摧的剑光，刹时间移形换位，钉在周羡鱼所站的地方！
周渊性格细致稳重，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莫送寒，方才他情急之下推开弟弟，以枪锋挡了一下莫送寒的流莺飞花剑，可是没有完全挡开，周渊只觉自己腹部一阵发凉，可他没有时间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势，他以枪锋抵住莫送寒的剑刃，双眼牢牢盯着莫送寒和他握剑的手。
周羡鱼赫然看到，莫送寒的一截剑刃刺入周渊的腹间，鲜血淋漓；周羡鱼怕莫送寒趁势再袭周渊，挺枪上前几步，他惶急之下声音都变得不似自己的，扶住周渊，颤声道：“二哥，你……你怎么样？”
周渊急喊一声：“退开！”可是莫送寒的剑在周渊喊出之前就已经动了，这一动悄无声息，长剑自周渊腹中拔出后仿佛鱼在水里飞快游过，剑刃划开空气，直指周羡鱼的咽喉。
周羡鱼仓促间没料到莫送寒居然不追击周渊，而是仍刺向自己，此时他枪锋正向外护住周渊，回枪格挡已来不及；周渊重创之下仍一直紧紧锁着莫送寒的身形，莫送寒的长剑一动，他的枪锋也随之而动，再度帮周羡鱼挡开了致命的一剑；
莫送寒轻轻道了声：“了不起。”，随即平空里溅起一片火芒，流莺飞花剑抹过周渊的枪锋，数不清的剑劲叠加在枪锋上，将周渊震得呕出血来，连退三步。
周渊边退边闪电般地扯住周羡鱼手臂，发力向后一甩，将周羡鱼扯得倒飞出一丈，脱出了莫送寒的剑光，这一下耗力甚剧，引得周渊腹部伤口血流加剧，一时间他浑身似浴火一般疼痛，难以动弹。
莫送寒看出周渊几已无力再拦阻自己，当即目露杀机，飞身而起，一道绚烂的剑光绽放出来，向着周羡鱼急追而去；周羡鱼看到莫送寒刺来的那一剑，心念电转，知道以自己的枪术，极难接下这夺尽天地造化的一剑；当即咬牙将枪急舞，以图护住要害；
周渊以枪撑地，将莫送寒的飞身出剑看在眼里，一刹那间周渊的心思飘飞，恍恍惚惚中看到师父对年幼时候的自己兄弟三人说：“你们是彼此最亲的人，要做生生世世的兄弟。”
接着周渊看到了少年时候的自己，看到兄弟三人坐在一颗歪脖子树上，看到了弟弟的眼睛。
“哥哥，我什么时候才能学到可以和你们一起练枪？”
“哥哥，我也要当绝世的枪客，像师父一样！”
“哥哥，这是我给你摘的梨子，你吃了梨子，就教我‘龙影’的用法吧。”
“哥哥！你为什么要把副门主让给我当，我当不来的啊……”
“哥哥，我都记得……”
一个刹那是极短的时间，莫送寒的剑已触到周羡鱼狂舞的长枪，枪剑磕碰交错；莫送寒知道，只要再有一个刹那，自己就能破开周羡鱼的枪幕，刺穿他的咽喉；可是下一个刹那里，莫送寒听到了一声虎吼——“龙影”再起！
莫送寒感到背后传来了周渊枪尖的锐风，心头一震。直到许多年后，柳鸣仍然常常对人提起周渊的这一枪，内心深为钦佩；柳鸣说：“那一次，我看到了支撑着一个人在绝境中奋起的力量。”
江湖上不少人知道周羡鱼练得是快枪，周渊的枪意重在势沉劲猛，可他们往往容易忽略了周渊的绰号，“飞蝗枪”。莫送寒知道自己能在周渊枪锋及身前刺杀周羡鱼，可是这样快的一记“龙影”，有伤在身的莫送寒并没把握能躲过；
莫送寒心中惋惜，撤回长剑回身去挡周渊的“龙影”，暗叹一声：“嘿，神枪会兄弟三人里，以你周渊最快。”
周渊的枪锋被莫送寒格挡，擦出剧烈的火花，莫送寒纵声长笑：“好枪法！”，随即力贯左手，横剑怒扫！
******************************************************************周渊此时疲累无比，几欲晕厥，勉力横枪在身前，长剑扫到周渊枪杆正中，将周渊直直扫飞，重重跌落在青铜门边。
莫送寒收剑回身，随手荡开周羡鱼攻来的一枪，周羡鱼无心再斗莫送寒，嘶喊了一句：“二哥！”，向着周渊急奔而去。莫送寒紧跟而上，周羡鱼步子加急，反手在背后舞出一阵枪影，将莫送寒挡在身后。周羡鱼奔到周渊身前，看了一眼周渊的伤势，不由得心中剧痛；此时莫送寒的剑光也已追到。
这时孙振衣突然开口，道：“一种毒药涂在青铜门正面，另一种涂在背面。”
莫送寒骤然听到此言，心中登时恍然，李叶推开门后，孙振衣曾特意要李叶掩门，如此李叶双掌接触了两种毒药，而神枪会诸人只推门进来，并未掩门；想必这种毒性只有两种毒相触后才会发作。
周渊在迷糊中听到孙振衣的话，也不由得为孙振衣的深沉心机而悚然：方才他偶然瞥见孙振衣屈指计算时辰，想必是孙振衣估摸好了李叶毒发之时，这才令林还仙和杜星言出手；就算神枪会这边推门后也去掩门，等到自己这边的人毒发时，也早已打完了。
周渊在这一瞬里心念飞转，想到“青铜门”三字时，慕然神智一清，忽然咬牙跃起，手中长枪再度刺向莫送寒，莫送寒方才听了孙振衣的话后心有旁骛，剑势稍缓，此时本应重伤垂死的周渊突然攻到，莫送寒不及思索，手中剑迅捷扫出，哪知周渊这一枪只是虚招，周渊出枪的同时伸掌在周羡鱼肋下一带，将周羡鱼送出了那开着三尺缝隙的青铜门
这时莫送寒的剑身扫到周渊的枪，可周渊早已凝劲于背，借着莫送寒的剑劲飞退，硬生生地将青铜门撞得闭合！
门外周羡鱼喊道：“二哥，你干什么！”
周渊吼了声：“快走!去昆仑山找大哥！”
这是周羡鱼最后一次听到周渊的声音。
周羡鱼推了推门，觉出阻力，他知道是自己的哥哥以后背顶住了铜门；周羡鱼知道此时周渊身遭重创，怕伤及到他，不敢硬推；心中慌乱哀痛，眼泪滚滚流下。
“二哥，你让开，让我进去！”
“二哥，二哥！快让我进去！”
周渊说完那句话后，就背顶着铜门，静静地看着莫送寒，任凭门外传来悲声嘶喊。
“哥哥，我求求你！让我进门！”
“哥哥，你说话啊！”
周羡鱼和自己的二哥一门之隔，这时慕然间明白，自己的两位哥哥瞒着自己许多事，实是出于对自己深深的关爱；他想到自己逼周渊进吴风楼暗道时候周渊的眼神，心中悲痛难言，或许自己早已明白两位哥哥的苦心，只是一直固执地不愿去承认和接受。
莫送寒横剑而立，同样静静地看着周渊，面无表情道：“让开。”
周渊努力站直了身躯，眼神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坚毅。
不动如山。
莫送寒点点头，道了声：“好”，随即出剑。
周渊勉力施展“龙尾绕云”挡开了两记流莺飞花剑，却中了更多剑。
莫送寒一言不发，出剑越来越快，周渊知道自己此刻还不能倒下，双臂里莫名生出一股力量，“龙尾绕云”突然快了数倍，仿佛飞蝗急雨；龙瑶震惊难言，她早已看出周渊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在沧州城中其实对自己甚为容情。龙瑶怔怔想到在龙尾绕云之后，还有一记石破天惊的后招，只是恐怕周渊已无力刺出了；
莫送寒眼里寒芒闪过，剑雨连绵挥洒；龙瑶、张龙阳，还有刚醒来的柳鸣，以及尚难起身的林还仙忽然同时听到不同于枪剑碰撞的铜铁交击声响起。
叮叮叮叮——
这是流莺飞花剑的剑尖刺在青铜门上发出的声音——莫送寒的长剑不知多少次地刺穿周渊的身体，钉到铜门上，拔出，再刺，再拔出，再刺进……可不知为什么，周渊竟然仍有力气舞枪！
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周羡鱼的喊声随之渐远，终于戛然而止，周渊浑身一松，心中一阵空明澄澈，仿佛一片清流缓缓洗涤过他疲惫的身躯。
命在顷刻的周渊忽然心有所悟，满天的枪影消失了——
不同于在沧州城中对阵龙瑶，这次周渊没有去听剑声，随手刺出一枪。
莫送寒手腕一抖，长剑迎击出去，剑未及枪时，莫送寒便已感到一阵空荡荡的锐风袭来，引得流莺飞花剑的剑劲几欲随之散去，莫送寒一凛，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空虚。
龙入归墟，万象皆空。
龙牙三刺，第一式，归墟刺。
一枪既出，吴风楼地下石室里的铜灯忽然灭了；
霎时间，周渊神魂消散，枪锋和周渊的身姿一同定住；他没能来得及看到这一枪是否刺中了莫送寒；
人皆有一死，死后归于空无；
周渊为弟弟燃尽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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