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4二百九十四总负多情_崩原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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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二百九十四总负多情

  师映川张口去舔那伤痕,连江楼顿时微微一震,只觉得一股火焰从灵魂深处直烧上来,烫得人战栗不已,他当即按住师映川的肩,不许青年再这样胡闹,语气里也已有了一丝严厉:“……你既已身怀有孕,就应多为腹中孩儿着想,你若再这般任性,我便点你穴道,自会让你安静听话。”

  他不说则已,这样一说,师映川立刻就变了脸色,冷笑道:“好,好,好,你只关心你的骨肉,生怕我弄坏它是不是?我不过是想与你亲近一二罢了,你就这样推三阻四!”

  师映川怒极反笑,整个身子干脆硬是紧紧贴住连江楼,他一把扯下了自己身上披着的绣金黑袍,只剩贴身内衣,一只手伸进裤子里,粗鲁地握住自己双腿间的物事:“你自己不肯满足我,也不许我去找别人,莫非是定要逼着我自己动手么?好,我自己来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青年怒色满面,又是冷笑:“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嫌我不洁?嫌我从前与许多人欢好过,我说得对不对?”说到这里,咬牙恨恨:“没错,我不否认这一点,但至少你那天晚上对我做的事情,从未有旁人对我也一样做过,你是头一份儿!虽只是那么片刻工夫,没有让你尽意,但也至少算是成了事,不然我这肚里的孽障是怎么来的?若是旁人敢这样,我万万不能罢休,也就是你,我才忍了,偏偏你现在倒还拿乔作势起来!罢罢罢,我也不求你,我自己来就是!”

  师映川说着,恶狠狠地咬牙去揉搓自己腿间的欲·望,动作颇为粗鲁,在男人面前示威似地大喇喇作出自渎这样的事,而在这种时候,再有什么解释都是无益,除了火上浇油之外,没有别的用处,只会把情况弄得更糟,因此连江楼顿一顿,突然就一把揽住了青年的腰肢,将其抄入自己怀中,直接长身而起,稳稳托着对方,轻缓地放平在榻上,这时摇曳的灯光透出几分朦胧,那精细刺绣的暗纹软纨亵衣洁白如雪,却竟是还不及青年一身晶莹白润的肌肤更耀眼些,连江楼用右手直接拨开对方那兀自攥在敏感处的手,剥下亵裤,令青年的下·身整个儿地露出来,紧接着将那火热的物事纳入自己掌中,缓缓爱抚起来,师映川顿时腰眼处一热,竟隐隐有些酸软的冲动,两条修长光滑的腿也一下就绷紧了,伴随着一声乍惊的低嘶,再撑持不住,一把抓住了男人的胳膊,不知道是不是怀孕之后这身子从里到外格外敏感许多的缘故,师映川虽渴切,却只觉得身体怪异不少,连江楼的任何一点抚弄,激起来的快意都比从前要强烈许多,随着男人的摆弄,整个人都开始微微发热,激荡的热意开始在全身流转,本能地想抬腰相迎,却又被人温柔地按住,只听见那低沉的声音道:“……别动,当心抻到腰腹。”

  连江楼半抬起身,低头看着身下的人,细细打量那芙蓉滴露般的面孔,青年的皮肤极白极细腻,肤质呈现出美玉似的温润之色,那双眼睛微眯着,在密长油黑、此刻正微微颤抖的睫毛的映衬下,实是有一种无法形容其万一的诱惑勾魂之意,只不过那眼神却早已失了当年的那种锋锐与桀骜,变得柔媚,甚至说是风情万种也不过分,但那并非刻意,而更像是一种骨子里的天赋,连江楼忽然间有些说不出的心安,他凝视着青年,心底有一个称呼辗转千百遍,终于声音微沉道:“横笛……”

  明明是唤了十几年的‘映川’二字,现在却改作唤了对方的乳名,第一次在对方没有强烈要求的情况下,当面主动说出,连江楼看到青年漆黑的眼睛倏然睁大,仿佛似喜似悲的样子,甚至隐隐有些恍惚,喃喃问道:“你……你在叫我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连江楼并不答,更不再多话,只安静地俯身,准确噙住青年柔软的菱唇,轻触那唇面,不时地温柔啄几下,却并不侵入其中,右手亦轻柔抚弄着掌中的滚烫物件儿,同时分明感觉到那极富雄性征服欲的东西正在微微颤栗,他这番抚弄惹得师映川头脑几乎一片空白,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要得到更多,于是腰部下意识地绷紧了,就想要挺动,但连江楼担心他如此挣动或许会抻了腹部,因此左手将他胯骨稳住,全然不许他使上半点气力,指头更是在几处穴位上摩弄几下,顿时就令师映川下半身酥软无力,眼看着颓下来,哪里还使得上劲儿,见他这般软迷模样,连江楼一颗心不自觉地有些松融,手上不轻不重地揉捻温存,一面亲吻青年的面颊,师映川心头麻热,身子情不自禁地想缩,想推开男人,但且不说他眼下浑身瘫软无力,就算有力气,又哪里真的舍得避开?一时间整个人已是软透了。

  连江楼辗转温柔,挑起的热意无穷无尽,他并不是惯会风月的人,从前在这方面也没有任何经验,但不知道为什么,师映川却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办法抵御,几乎要在欢愉中彻底迷失,这种舒畅满足到极致的恍惚迷离之感,以及比单纯的身体快意更为深刻的心绪动荡,足以令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全身都被烧得滚烫,紧一阵软一阵的,如此一片云山雾罩中,唯一的念头只是追逐那快感,明明想要嘶喊的,但溢出喉咙的时候,却都化作了软绵绵的低吟,声音时高时低,但尽管如此,还是觉得不足,只哼哼唔唔的,听起来像是要哭不哭的样子,散乱成了类似呜咽的声音,沉湎其中,洁白的额头渗着细汗,两手胡乱扒拉着,就抱住了连江楼,湿热的唇舌在男人坚毅的下巴上面啃咬不已,然后又挪到喉结上,留下一路湿漉漉的痕迹,适逢连江楼忽然手上加大了揉摩速度,师映川顿时‘嗯……’地一声,音调抖得被拉成了长长的一线,当即手足失力,再难挣动,只能软绵绵地任由对方摆布,肌肤已泛出了桃花色,口中呻唤喘息不已,皮肤表面沁出薄薄的汗意,连江楼将这一切都瞧得清楚,见青年双颊酡红如醉酒一般,凤目半阖,眼内犹如春水涌动,这般动人模样,莫说两人是夫妻,已有过亲密之实,就算是随意换作一个陌生男人,且是丝毫不爱男风的,然而若是看着眼前如此绝丽容色,听着如此柔绵情动的声音,也定是无法把持的,怎么可能不为之疯狂?面对此情此景,连江楼一向平静淡漠的眸底已是几不可觉地深邃起来,他很清楚,自己对此,并非无动于衷!

  但即便如此,连江楼意志之坚也是常人万难及得的,他知道莫说师映川定然不肯雌伏,就算真的肯,在这种情况下自己也是决不可沾其身子的,以免万一损及师映川腹中还是娇嫩胎苞的孩儿,伤了他们父子,因此动作越发小心,但此时师映川全身已漾出一波一波的热意,如煎似沸,如此柔和抚慰,不够尽兴,怎能让青年满足?便哑声催促着:“快些……你快点……”见连江楼不应,就焦灼起来,干脆自己摸索着就想动手去摩弄,想揉搓得厉害些,却被男人挡住,不许他自己卤莽去弄,更不许他挺身来迎,师映川一时大恼,正欲张口说些什么,却突然身子一抖,失声‘啊’地一下叫了出来,只见连江楼剥开他亵衣,低头吻上那已经微绽的两点殷红,或许是怀孕的缘故,原本男性那并不算感觉灵敏的乳首在如今却是明显肿胀起来,异样的感觉铺天盖地,师映川如玉的双足紧紧绷住,十个脚趾蜷缩不已,全身的血液都被勾得沸腾,除了杂乱起伏的喘息之外,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一时间整个人已沉沦于情海。

  到得最后,师映川只剩喘息的份儿,连江楼见他两腮淋淋湿透的模样中带着明显的哀求意味,知道他已是不成的了,便刻意逢迎起来,直到青年一个激灵,于低喊声中淋漓浇出,这才罢了,一时间连江楼松开手,下床取毛巾浸了温水,再拧干,回到床前给青年从头到脚擦拭了身子,又倒茶徐徐喂了几口,此时灯光中,但见师映川软瘫在床,青丝散乱,肌肤尽袒,真真如同雨打海棠一般,连江楼替他拉好亵衣,穿起裤子,一手抚上那还很平坦的小腹,轻柔摩挲着,道:“……方才可曾牵动此处?若是不适,便对我说。”

  师映川不答,只缓缓仰了脖子,菱唇微抿,眼神迷离,显然是在索吻,连江楼低头,与他双唇相接,温存了一时之后,便将年轻的伴侣抱于怀内,抚着那如瀑青丝,道:“已近天亮,我送你回去再休息片刻,如何?”

  师映川漆黑的长发铺散着,如同一道墨色的溪流,妖娆至极,他闭目略微疲倦地靠在男人厚实宽阔的胸前,感受着那极有规律的心跳,倦然道:“不,我要你就这样抱着我……”青年的语调中不知为何,似是有些说不出的落寞,连江楼以为他是受怀孕影响,导致心情难以自控,起伏不定,因此也未在意,见青年眼角晕红仿佛点染了胭脂一般,便以拇指微微摩挲,只道:“很累?”师映川忽然睁开眼,仰起头,灯光中连江楼的脸上是安静的表情,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温柔,令人情愿溺在里面醉生梦死,师映川就突然很想摸摸对方的脸,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对此,连江楼并没有阻止,但当青年的手想要抚摩的地方开始包括身体在内时,连江楼就捉住了他的手,师映川不说一句话,只是用漆黑的眼睛去看这个男人,最终,男人妥协了,微拧着眉,任那纤长的手指将自己身上的衣物拉开,师映川在对方那清冷的唇角舔一舔,伸出舌尖去细细描画那内敛而不失优美的唇形,这个人是他的,必须是他的,那强健的胸膛,滋味美妙的嘴唇,深沉的锐利眼眸,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包括一颗心,都必须是他的。

  衣衫尽去,宽阔的胸膛彻底露了出来,也许是灯光的原因,这个画面在从容中却平添了一丝不大真实的情·色之感,男人修长强健的四肢以及那结实有致的肌肉,无一不表明内中有无穷的力量在安静地潜伏,这是一具成熟的男性身体,有着惊心动魄的阳刚之美,与妩媚柔软之类的字眼完全不沾边,师映川坐在男人身侧,目光放肆地一寸一寸去逡巡这块属于自己的领土,一直来到腹下位置才停住,那个象征着男性最大骄傲的东西看起来形状完美,色泽纯净,与这个男人那清心寡欲的性情再匹配不过,师映川突然想到那迷乱的一夜,在那个晚上,就是这个东西令他痛苦羞耻不已,但事后又隐隐有些莫名的得意与兴奋,因为他借此取得了这个男人保留了四十余年的童身,是的,那是如同罂粟花一般甜美而又充满罪恶的快意心情。

  师映川低头去探索这具身体,在他曾经的梦中,这个男人的前身,赵青主,就曾经躺在他的身下,落在体表的每一个火辣的热吻,都会引起对方低哑暗沉的轻喘,而那剧烈的撞击,甜美的交合,更是会令那缠在自己腰间的有力双腿绞得更紧,欲生欲死……师映川轻轻舔着连江楼的胸口,他想要彻底去掌控对方的欲与乐,想要真正拥有这个人,而不是只在那些旖旎的梦里,但他也知道对方是不会让他如愿的,只能不甘不愿地抓紧男人厚实的胸肌,明明觉得绝望且遥不可及,却又早已沉沦得太深,抽身不能,这时连江楼却忽然一手兜住他的腰身,很是小心地缓缓翻身将他置于身下,道:“够了,你现在需要休息。”师映川微眯着眼睛看连江楼,伸手去捏那乳首,道:“不行,除非你至少再帮我一次,因为刚才那些,还不够……”

  连江楼微微皱眉,似乎在考虑青年如今的身体是否可以负荷又一次的放纵,但最后他还是妥协了,没有违逆伴侣的意思,于是在摇曳的灯光中,师映川整个人又一次沉浸于欲·望的海洋当中,彻底失去身体的主导权,随着连江楼的抚慰而战栗颤抖,用腿紧紧夹住男人的手臂,神情迷乱,脸颊绯红,红润的唇中不时吐出让男人的手再快点的情·色催促,然而在这一切**的表面下,意识最深处却是冷静的,不为所动,冷冷旁观着这一幕,推测着男人此刻的真实想法,直到激昂的快乐达到顶点,在对方怀里抽搐着释放,才暂时将身心意识都放松下来。

  如此一番折腾,外面已经有了淡淡的朦胧曦光,师映川伏在连江楼怀中喘息不已,连江楼低头轻吻一下那被薄薄胭脂色所占据的玉容,道:“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肆意妄为,今天到此为止。”师映川轻喘不语,连江楼抱他去浴室洗了澡,回来为他穿上内衣,让他在床上躺好,师映川静静拉着连江楼的手,道:“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看着你,就觉得你简直就是太阳,光芒万丈,周边的一切都要被你的光芒所淹没,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想要变得强大,能够足以与你对等,与你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只是那时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这样和你在一起,成为你的男人。”师映川微歪了脑袋,笑意淡淡:“我现在还不到三十岁,正是最好的年华,所以要给最好的人……”他一手轻抚腹部,笑容隐约有些古怪,一字一句地道:“而它,大概就是老天让我给你的礼物,你说是不是?”连江楼握住了他的手,神色温和:“是。”

  师映川略眯了一阵,天便亮了,他是被饿醒的,自从腹中有了一个新生命之后,他就比之前容易感到饥饿,一时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就想起来,这时帐外却有人道:“……醒了?”说话间自有人挽起罗帐,连江楼站在床前,后面几个侍女捧着脸盆巾帕等物,因师映川有孕,连江楼便不许他动,只扶着师映川起身,在他身后塞上几个柔软的鹅绒垫子,让他倚在床头,侍女上前,将盛着温水的盆子捧到师映川跟前,连江楼亲自动手从侍女那里接过一条毛巾,掩了青年衣襟,以防被水沾湿,师映川这才伸手探进水中,慢慢洗脸,接着又刷了牙,连江楼没有让旁人伺候,只自己帮青年穿衣梳头,如此体贴温柔,天下间大多数男子未必能做到。

  一时两人吃过饭,师映川又歇了一会儿,便皱眉服下了刚煎好的安胎药,上午日头晴暖,窗外满满的春光,连江楼让人将一张春榻放到窗前,师映川就斜倚在榻上的几只软垫间晒着太阳,腰部以下盖着一条薄软的绒毯,师映川眯着眼,似是有些犯懒,他面前放着不少婴儿所穿的小衣裳,都是巧手绣娘精心赶制出来的,师映川拿起一件肚兜,大红的底子绣着狮子滚绣球图案,很是喜庆热闹的样子,师映川看着,嘴角不觉微微紧抿,就有些出神,这时一只手从他手中拿过肚兜,连江楼看了看那精细的绣工,道:“……你可喜欢?”师映川半眯着眼睛倚着,有片刻的安静,既而就道:“看着很漂亮,自然是喜欢的。”

  说着,看窗外那大片开放的各色鲜花,浅金色的日光如水般流淌在花叶草木之间,清风习习,春深似海,不觉默默凝望,须臾,才淡淡说着:“这些衣裳似乎做得多了些,根本用不了的。”连江楼俯身抚他长发,道:“如今尚不知是儿是女,自然男女两种衣物都要齐备。”师映川深深看了男人一眼:“……那么,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连江楼罕见地微微扬了一下唇角,虽然这个笑容并不算灿烂:“……都很好。”

  说着,已将脸颊贴在师映川的腹部,流露出一丝带点认真倾听又带点小心的神色,动作轻柔和缓之极,显然是不想伤到师映川父子哪怕半分,这样温暖而寻常的画面,这样的连江楼,这样的岁月静好,是任何人都从未见过的,仿佛这个人脱去一切光环,走下凡尘,在此刻只是一个体贴伴侣和子女的普通男人,师映川先是微微一颤,接着就情不自禁地抿紧了唇,他迟疑着慢慢伸手,终于抚上连江楼墨色的长发,窗外的春花开得惊心动魄,一如他此时嘴角纠缠出的波澜,师映川定一定神,令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带点愉快,淡声道:“你现在就算再仔细听它,又能听出个什么?至少还得再有几个月罢,才会开始有点动静。”连江楼起身,在榻沿侧身坐了,目光仍是停留在那还很平坦的腹部,道:“……为了我们这个孩儿,累你受苦了。”

  用最平淡的话语,来无意中流露出饱含情意的内容,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不知结局的开始……一时间有难言之情突地涌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之人情绪脆弱易变的缘故,师映川只觉得有说不出的冲击在胸腔里一荡一荡,脑子里全乱了,他抬手按着自己的下巴,来掩饰异态,却恰逢连江楼这时看他,见那长睫轻颤,凤目迷离,如此颤颤之态似是正在失神,仿佛为什么事在忧心彷徨,如此模样,令连江楼心中微动,就将他揽入怀中,道:“……在想什么?”师映川勉强定神,就掩饰着:“我在想,若是你从前就这样待我,我们之间那些不好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有多好?”

  此时两人相依,师映川偎在连江楼怀中,清楚地感受到男人身上传来的温度,以及有若松木般的清新气息,如此缱绻温柔的时光,令人为之心荡神驰,师映川微闭了眼,一手攥住连江楼的一缕长发,柔声道:“青丝,情丝……这种东西,大概就是世上叫人最难以割舍、难以斩断之物了罢。”说话间眼眶微热,竟是有些酸楚,但几乎也是同时,一下就凛然:这番话语,这番情态,多么真挚,分明是真情流露的样子,这情感体现得太真,那惆怅伤感无一不是自发之态,若说是假的,只在做戏,莫说是连江楼,就连自己也是不信的,可若说尽皆是真,又怎么会?明明是要引这人逐渐入彀,怎的却好象把自己也装了进去?难道竟是已到了真假不辨的地步,就连自己都骗过了?当年赵青主对宁天谕之心,是不是也是如此,将自己都骗过,骗得投入了情,到后来再也分拆不清,是否……也是如此?

  于是默默无言,只想着心事,午间用过饭,去床上卧着,懒懒犯困,等殿中只剩自己,便起来盘膝而坐,暗中运转那《血婴经》,一时练罢,就躺下歇着,这一觉却睡得不塌实,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隐约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细细听着,似乎是左优昙的声音,听那意思,却是下人谨守着连江楼的吩咐,不许人时常打扰身怀有孕师映川,这就将左优昙拦在门外,当下师映川心中一动,扬声道:“优昙,你进来。”外面的人听青年这样说了,也就不敢违逆什么,让左优昙进去了,一时左优昙到了床前,确定四下无人,便隔着帐子道:“爷要的东西,我带来了。”前几日左优昙要下山办事,师映川便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他一番,于是左优昙按照师映川所说,将对方要的东西取到手,眼下便从袖中摸出一只香囊,帐中立刻就伸出一只手,拿过香囊,从中倒出五六颗指肚大小的一模一样香丸,师映川一一捏碎,等捏到第四颗时,里面却露出一枚黄澄澄的药丸,乍看上去倒像是用金子打造而成的,正是那百花乱元丹的解药,前时傀儡才刚刚将其炼制出来,师映川捏起药丸,毫不犹豫地放入口中,直接咽下肚去。

  左优昙在床前等了片刻,就听帐内之人深深吐出一口长气,然后将那只香囊又递出来,道:“这事你办得不错……”左优昙的手忽然无声地伸出,似是想要揭开帐子,看一看里面的人,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只是目光眷恋而复杂,道:“爷的身子,还好么?”师映川低笑一声,悠悠说着:“谈不上什么好不好的,也无非就是这个样子罢了,肚里平空多了这么个小东西,真要说没什么麻烦,那也只是假话而已。”左优昙隔着罗帐,默默伫立,须臾,忽凝神注目于帐后那隐约的人影,沉声道:“爷有了这个孩子,与莲座已是血肉相连,日后难道……”话只说了开头,就被师映川打断:“我自有主张。”一时间却又淡淡说着:“不到那个时候,又怎知分晓……”左优昙心头猛地一跳,抬眼看去,帐内那模糊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一动不动,端坐的姿态隐隐有当初威仪,冷森森地,左优昙莫名地心悸,竟是垂目不敢再看。

  而此刻万里之外,蓬莱群岛,听月楼,一个红衣女子站在楼外,正是宝相宝花,她手握一根缠金丝马鞭,扬起鞭子指向前方,怒道:“宝相龙树,你有本事就一直待在里面,不要出来!自从你那次从断法宗回来,就一直把自己关在这里不见人,你究竟是想怎么样?堂堂男儿,莫非连这点挫折都受不住?还不如我一个女子!如今那人也已经为了连江……有孕,你还做这个样子给谁看?你是我们宝相家未来的继承人,休要学世间那等窝囊废,把自己胡乱糟蹋!”

  宝相宝花欲言又止,终究扭过头,眼中却已隐隐有了泪光,这时却忽听‘吱嘎’一声响,门被推开,有人走了出来,骤然打开的门使得铺天盖地的阳光涌入,让那人一瞬间不禁眯了眼,然而就在同一刻,宝相宝花的喉头却骤然干涩发紧,整个人一动也不能动,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死死看着那穿蓝袍束金冠的男子,她的兄长,原本她有太多的喝骂训斥之语要一股脑儿地倒出来,甚至冲动地想要狠狠抽上几鞭子,然而当她看到眼前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时,她什么心思都消失了,一动也不敢动,因为生怕只要一动,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落泪,宝相宝花的嘴唇微微颤动,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的视线依稀模糊起来,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缓缓捂住,整个人失力般地几乎站立不稳,这一切只因她看见了她的哥哥宝相龙树,看见了从前青丝如墨的他,如今却是满头白发如落雪……世事如此,谁也不能逃脱。

  宝相龙树微微抬头,伸手挡住了刺目的阳光,他看着一望无际的碧色天空,轻声道:“宝花你可知道,人生中最难过的事并非不相识、得不到,而是得到了,然后又被拿走……我不怨恨他,只恨我自己,我弄丢了最心爱的东西,弄丢了那个初次见面,就自知会纠缠一生的人。”

  兄妹二人相对无言,而另一厢大日宫那里,左优昙离开之后,师映川发了一会儿呆,随后下了床,理一理衣发,走到外面,此时午后带了花香的春风自廊下徐徐吹来,花草香味混合在一起,淡淡沁入心田,水晶风铃发出清脆之声,春风绿了柳叶,雪白柔绵的柳絮无声地四处飞舞,十分轻盈,师映川站在暖暖的阳光里,周围鲜花静放,他站了一会儿,叫过一个侍女,吩咐道:“去取我的笛子来。”不过片刻的工夫,一支玉笛就被送到师映川手上,笛子尾端缀着茜红色的缠金丝如意结流苏,师映川将笛就唇,吹奏起来,他吹了一段,觉得有些累,便将玉笛握在掌心,沿着石径慢慢走着,自有两名侍女立刻跟上,小心照看,生怕有半点差错,师映川如今怀着身孕,虽然连江楼并非待下人苛刻之辈,但也要分是什么事,若是师映川与腹中胎儿有一点问题,所有照料的下人必是一个也活不得的,又怎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失?

  周围都是花木掩映下的亭台楼阁,总体来说固是雅致,却又透出十分的大气,这是千年底蕴,恍恍如仙境一般,师映川一身绛红色金线麒麟绣纹的宽袍,腰带松松系着,不曾过紧,以免束缚腹部,微风习习吹动着他衣袂,红衣玉容,是这画卷中最鲜活明媚的一笔,末了,师映川来到一处小湖,阳光下,水波粼粼,有水榭临岸而建,又有石桥曲折如蛇,蜿蜒连入,师映川举步上桥,进到里面,一时凭窗观水,倒也惬意,只是他如今怀孕容易犯困,不知不觉间就伏在桌上打起了盹儿,却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已多了一个人,连江楼穿一件玄青长袍,束以黑带,俯身在青年发上一吻,青年周身有一丝甘甜的气味,连江楼微合双目,脑海中隐隐作痛,恍惚又是旧日誓约重现,稍纵即逝……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烦扰,无穷亦无尽。

  这时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所感,师映川幽幽醒转过来,他发现了身后男子,不觉一下展颜,笑得无邪,那堪称造化杰作的纤长手掌轻抚上男子的胳膊:“你怎么来了?”连江楼并未应对,只道:“……再过数月,孩子便要出世,我已拟了几个名字,你看如何。”说着,将一张卷起来的白纸展开,交给师映川,师映川将纸拿在手里,下意识地看连江楼,这是他的爱人,也是他的仇人,更是曾经的他立志要一生一世去追逐其脚步的目标……师映川不让自己拿纸的手出现一丝一毫的颤抖,有千言万语在喉头打转,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无人可以听到的叹息,支离破碎,他没看那纸上写的一大串名字,只是含笑道:“不必看了,就让我来取名罢……嗯,让我仔细想一想……唔,有了,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叫作灵犀,好不好?”

  他笑得灿烂,连江楼抚一抚他的头发,和颜说着:“就依你所言。”师映川笑容满面地偎进连江楼的怀抱,然后在连江楼看不到的地方冷然闭目--一个人几乎分成了两份,一份用情至深,深陷情海且难以自拔,而另一份却可以用如此不动声色的冷静去巧手勾勒,刻画出日后那等几近玉石俱焚的惨烈,这等心性究竟从何处生来,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两人回到千莲殿,师映川现在没有什么可做的事情,平日里就是练练字读读书来打发漫长的时间,他铺开纸,写了一会儿字,见连江楼站在身旁静静看着,便笑道:“你瞧瞧我的字,是不是写得比从前有些长进?”连江楼点一点头:“……不错。”师映川黑玉般的眼睛在连江楼脸上一扫,唇角微弯,道:“对了,你会画画,不如给我画一幅?你还从来都没有给我画过像呢,我看看你画得怎么样。”连江楼道:“我于丹青之道并不如何擅长。”话虽如此,却已取了笔,师映川站起来理一理衣冠,去不远处的春榻上坐着,笑道:“好了,你画罢。”

  外面日头暖洋洋的,师映川一开始还能保持着端坐不动的姿势,但他毕竟怀孕嗜睡,精神不比往日,时间长了也就渐渐倦怠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半勾着脑袋几乎就快要睡着的师映川忽然只觉得一只手在自己头顶上拍了拍,他猛地一激灵,顿时睡意全无,抬头就看见了连江楼那张英俊的面孔,一时师映川打个哈欠,懒洋洋地问道:“……画好了么?”一面问,一面站起身来,走过去看,只见书案上放着一张刚刚完成的画像,墨迹尚未干透,一角用玉狮子镇纸压着,师映川低头细细看去,上面画的正是自己,只不过在看到这幅画像的一刻,师映川突然就想起了那幅已经被自己烧毁的《怯颜图》,上面所绘的燕乱云,与这幅画上的自己何其相似,从前自己还没有被困的时候,虽然与燕乱云容貌相似,但也仍然一眼就看出不同,可此刻瞧着这画,却是有些分辨不清了,不但五官轮廓十分相像,那神韵之间也有着微妙的吻合,看起来都是那种风情妩媚到骨子里的绝代尤物,只不过燕乱云看起来总有一丝硬利坚傲之气在内,使得天下男子似乎都无法真正地征服她,倔强决绝之极,而此刻这画上的人却是一味地慵懒从容之色,仿佛春水一般极柔极媚,柔到极处,便能克刚,百炼钢也要化为绕指柔--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就是这样。

  师映川忽然笑了一声,说道:“画得不错啊。”他说着,忽然转身抱住连江楼,下巴抵住对方的肩头,幽幽叹道:“我有些嫉妒了,心里泛酸,因为看到这画,我就突然想起了我那个早逝的生母……虽然你说过你并未对她动过情,但我觉得你对她……至少也总有一点点的不同罢,是不是?面对那样一个女人,天下间哪个男人能够真的完完全全无动于衷?”

  面对伴侣这样的话,换作其他男子,定然就是一大堆的解释乃至赌咒发誓,忙不迭地撇清自己,但连江楼没有那么做,他只是拍了拍师映川的后脑,道:“……总想这些无关之事,对身体无益。”师映川在他肩头不轻不重地一咬,哼道:“我就是这样爱胡思乱想,我就喜欢这样,就这个脾气,你管得着么?”虽像是赌气似的言语,但声音轻婉,咬得也不重,看起来却是在撒娇了,连江楼抚摩青年的长发,许多往事在心中一一流过,这心中就生出说不清的迷雾,一时间两人正静静相拥,忽听外面有人道:“……禀莲座,赤武帝到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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