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二百逃避_崩原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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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二百逃避

  且不说师映川心里像是开了锅的热水一样翻腾不休,偏偏还得在表面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讲连江楼自己,也是察觉到了徒弟今日的古怪,但他却是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以往师映川无论有什么大事小情基本上都是会来告诉他的,但现在连江楼却感觉到了某种有意无意的疏远,这让他觉得很不喜欢,同时也有一种淡淡的莫名失落--或许真的是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罢,不再需要事无巨细地与他交流,寻求他的帮助了。

  思及至此,即使以连江楼的冷情冷性,也不免觉得如有所失,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也不可避免,这么一想,连江楼的眼中忽地散发出了一丝淡淡的精芒,使得清利的双眼显得越发灼灼逼人,一时师徒二人心思各异,都是不露声色,不过师映川现在终究不太想与连江楼单独相处太久,生怕对方察觉到什么,他如此心虚之下,自然就有些坐卧不安,他尽力维持着从容的态度,便道:“师尊,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其实他若不这么说也还罢了,偏偏这样一说倒还反而有了某种欲盖弥彰的味道,要知道从前师映川都是很喜欢与连江楼在一起的,即使不是向对方请教修行上的问题,也愿意和师父扯些闲话来消磨时光,而今日他却主动提出要走,这自然就使得连江楼起了疑惑之心,当下脸上微露沉吟之意,随即又平静无波,直接说道:“……你今日有些不对劲,究竟是有何事?”师映川心中一跳,在这一刹那间,师映川分明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一股从内心最深处冒出来的寒意迅速爬了上来,将他身体里的血液都完全冻结了,这并非是害怕,而是他的身体所自动作出的最本能的反应,一时间师映川喉咙干涩,有点说不出话来,他又怎不知自己的反常行为引起了连江楼的怀疑?但脸上只能讪讪笑着,道:“哪有什么事……师尊你今天怎么疑神疑鬼的。”他说这话底气不足,但好在连江楼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物,见他果真不想说实话,也就罢了,并没有逼问的想法,只看了师映川一眼,道:“你既然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你。你可以回去了。”师映川心中滋味复杂,欠身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出了门,走不多远就有点发呆,师映川索性停了脚步,扶着栏杆看着面前的一丛鲜艳红花发呆,此刻他心情乱得难以理清,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滋味,就像幼年时期在大宛镇的那四年一样,身处在煎熬之中却又无力挣扎反抗,如同置身于一个令人窒息的茧壳里,是那光暗交界之地,同样的无力,同样的不可抗拒,他非常憎恨这种感觉,但又不得不接受。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却有低低的笑声自身后响起,声音虽然很低,但很清楚,而且似乎周围的空气也随着笑声而微微颤动,师映川顿时心脏一跳,下意识地猛然转过身去,于是在下一刻,他就对上了一双幽黑摄人的眸子,却是他的父亲纪妖师。

  纪妖师负手站在师映川身后,目光自少年身上一扫而过,师映川心里清楚,对方已经知道自己最隐秘的心思,如此一来,眼下在面对纪妖师的时候,他就有了一种没穿衣服、整个人光溜溜地站在对方眼皮底下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不好,但师映川对此无可奈何,纪妖师见他看起来一副恹恹不振的模样,便有些意外地扬了扬嘴角,眼中寒芒闪烁,他盯着师映川的脸,轻叱道:“怎么了?看你这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倒像是欠了谁一屁股债似的,有气无力,半点精气神儿也没有,哪像我堂堂弑仙山的少主?给我精神点儿!”师映川闻言,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振奋精神,道:“我没什么事……爹,你什么时候回弑仙山?”

  纪妖师听他问起,顿时嘿然一笑,目光扫过师映川秀美的脸蛋,脸上似笑非笑,道:“怎么,你很希望我快点走?我要做什么,倒还轮不到你替我安排。”师映川这时候没心思和对方拌嘴,道:“不是,我只是问问而已。”然后便将话题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爹,正好我有些事要请教你……”说着,师映川便拿了一些武学方面的事情来问,都是些弑仙山的绝学,纪妖师虽然一向性情古怪了点儿,不过在这样的正经事上面,倒也算是个认真负责的好父亲,当下便细细为师映川解答起来,末了,师映川表示自己都明白了,就欲找借口离开,毕竟纪妖师和连江楼是知道他心里最龌龊秘密的人,在这两人面前,他总有被看透的感觉。

  但纪妖师显然没有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一只手抓住师映川的手腕,细细查探,过了一会儿才松开了师映川的手,道:“还不错,你现在的修为已经像模像样了,以你的年纪来说,倒也难得。”其实别看纪妖师嘴上这么轻描淡写地说着,事实上他心中却是十分惊讶,他很清楚师映川现在的表现到底意味着什么,要知道他与连江楼都是惊才绝艳的人物,然而即便如此,他们在这个年纪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这样的修为,而师映川却是表现出了如此实力,简直就是妖孽一般的天资!不过惊讶过惊讶,纪妖师却是不会流露于外的,他一向对自己这个儿子都是以打击戏弄为乐,才不会夸赞对方,大概这也算是一种特殊的父子相处之道罢。

  两人又在一起呆了一会儿,师映川心中暗忖:“父亲他心中究竟是什么打算?他那么喜欢我师父,在知道我也喜欢师父之后,对我又是什么想法?对了,他一向对我的态度都有点奇怪,可不像别人家的父子相处之道,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师映川心中飞快地转着念头,他咧了咧嘴角,本还有些疑惑不解,但越是细细体会下来,心中便不觉生出一缕寒气,他想着纪妖师在知道自己也对连江楼有了念头的情况下,但偏偏却好象不甚在意的样子,一时间忽然就感觉到自己与这样的顶尖人物之间的差距,不说别的,只讲在这心性上,眼下的自己就是不能相比的……师映川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他看了自己的父亲纪妖师一眼,不知怎的就生出了一丝心有戚戚之感,自己父子两人,甚至包括生母燕乱云,一家三口都栽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何其讽刺,又何其悲哀!

  如此怔怔一想,师映川的嗓子便猛地一堵,那是苦涩到了极致之后,忽然冒出的一丝丝带着妖异气息的甘甜,可能是错觉,也可能是扭曲的心态所导致,他不自觉地抬头,脑海中却闪过连江楼那一向的冷静平板面孔,就他的私心而言,师映川实在不能想象连江楼这样的男人,会对某个人露出温柔缠绵的一面,更难以想象对方与任何人相爱亲密的场景,因此这时想到自己和纪妖师喜欢的都是同一个人,师映川心里忽然又没来由地舒服了一些,甚至还隐隐对纪妖师有了几分惺惺相惜的复杂之情,一时感慨之余,脑子里不禁浮现出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包括之前连江楼不着衣物的完美身体,师映川连忙甩甩头,想把这样不敬的念头甩出去,但人的思维是非常奇妙的东西,往往并不以人的想法为转移,他越是不肯去想,偏偏脑子里却还全是这些东西,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这种念头也只能是在最隐秘的角落里想想罢了,若是真的泄露出来,那……不过好在这并没有令师映川脸上产生太多的异样神色,他微微皱眉,竭力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纪妖师还是看出了端倪,随手揉了揉师映川的脑袋,道:“……看你今天心事重重的,怎么,有什么事是不能跟我说的?”

  师映川暗想这事当然不能跟你说半个字,当下就搪塞了几句,便借故离开了,他匆匆回到白虹山,却发现梵劫心正有模有样地坐在他的书案前,翻着一本原先放在案上的秘籍,不过这本秘籍倒也不是断法宗的绝学,而是从一个已经覆灭的门派那里弄来的,因此师映川也不在乎梵劫心拿去看,他走过去用手指敲了敲光滑的案面,道:“私自看别人的东西,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梵劫心抬头笑嘻嘻地道:“反正也不会是很重要的东西啦,干嘛这么小气?如果真的很重要的话,映川哥哥你也不会把它就这么放在桌子上。”

  师映川伸手一弹梵劫心的脑门儿:“伶牙俐齿的小子。”旋又低笑道:“能看懂?”梵劫心撇了撇嘴,见师映川似笑非笑地瞧他,便也不甘示弱地斜睨过来,很不屑地道:“怎么就看不懂了?映川哥哥你不要因为我年纪还小,所以就小看我啊,我一向可是很聪明的。”

  师映川见他以一副孩子气的面容却偏偏要作出大人的姿态,不由得一笑,但转眼便在心中就有了一声叹息,还是小孩子好啊,无忧无虑的,人啊,只要一旦长大了,烦恼也就多了,但对于这一点,不论是谁也无法改变,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师父连江楼,那个一心向道的男人,究竟有没有同样烦恼的时候?也就在这时,师映川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便对梵劫心说道:“对了,住的地方还满意么?若是不喜欢的话,我叫人再给你换一个,我这白虹宫别的没有,住的地方倒有的是。”梵劫心直率地一摆小手,样子倒是可爱得紧:“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映川哥哥你不用这么客气的。”说话间,梵劫心却是把师映川的脸看仔细了,顿时就有些奇怪,师映川的脸色一如既往,没什么不寻常的,然而两只好看的眼睛里却是微带红丝,仿佛是很久没有休息过了一样,又好象是心事重重,但这么认真看进去的时候,却又发现对方的眼神却还是清明得很,这可真是古怪,梵劫心想了想,还是比较关心师映川,便问道:“映川哥哥,你好象没有休息好呢,或者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师映川微觉意外,但他当然不会和梵劫心说什么,便拿话岔了开去,两人正交谈之际,门忽然被人推开,方梳碧手里拿着一封信进来,脸上微露担忧之色,对师映川道:“刚才得了家里的信,是十三哥叫人送来的,说是我娘病的很重,让我回去看一看。”师映川微微一愣,道:“十三郎的信?”方家自从方梳碧逃婚之后,就早已与其断绝了关系,这些年来都毫无往来,唯有方十三郎与师映川是一直关系不错的朋友,而且和方梳碧手足之情颇深,所以还时常会有书信往来,师映川略一思索,便点头道:“既然岳母身体有恙,那你就回去看看罢,而且你很久没有见过家里人了,一定很是想念,那就回桃花谷一趟就是了,我陪你一起去。”

  方梳碧听了,脸上就露出欣慰之色,不过她却摇了摇头,道:“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映川你不必陪我,家里一直都对当年那件事情耿耿于怀,你若是去了,只怕……还是算了。”她知道师映川对自己很好,所以在方家若是受到什么冷遇的话,师映川也一定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全部忍下来,但方梳碧却不愿意让自己深爱的丈夫受此难堪,因此她虽然很希望有师映川陪着自己回方家,但理智却还是让她拒绝了这个提议。

  师映川见方梳碧态度坚决,也就没有太坚持,他也知道若是自己非要跟着去的话,说不定还会激化了矛盾,倒不如方梳碧自己回去,再怎么说也是自家姑娘,方家总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这么一想,师映川也就同意了,不过他想了想,还是说道:“好罢,我不去也可以,不过我得安排一些人跟着,一路保护你才是,毕竟安全第一……若是你想在桃花谷住上一段日子也可以,只要给我传个消息就行。”方梳碧甜甜一笑:“好,我知道了。”

  ……

  大周境内,一处密林地带。

  此时满山的树木花草都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儿站树枝上,认认真真地用喙梳理着自己身上的羽毛,树下,一群大概十来个人的小团体正在休息整顿,有人架起火堆,把捉来的兔子野鸡等等放在火上烤着,这群人有男也有女,都很年轻,看打扮和举止言谈,应该是某个小门派的弟子,众人一边休息做饭一边说笑,倒也愉快。

  然而就在这时,在全无征兆的情况下,一声巨响突然间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炸起,震得林间几乎嗡嗡作响,绝对没有半分夸张,就连周围的树叶也在这一响之下瑟瑟抖落,无数受惊的鸟儿纷纷冲天而起,飞到树林上空,但这远远还不是结束,这一声巨响之后,又有连番的恐怖声音不断传来,分明就是那种足有千百年树龄的参天巨木受到摧折而颓然倒下的声音,与此同时,森森杀意锋锐如刀,远远地都能够感觉到,一时间鸟兽大哗之声不绝于耳,许多野兽如蒙大难一般没头没脑地疯狂逃窜,这树下的十来人脸色大变,纷纷起身,这些人都是武者,自然知道这分明是表示附近有高手正在互相搏杀,其中有心性还不够沉稳的年轻人甚至已经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要知道遇到这种情况可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很有可能就会被卷入到一场旋涡里面,那可真是无妄之灾了!然而这些人却也没有立刻调头逃开,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一旦自己这些还算置身事外的人突然拔腿而逃的话,说不定反而引起了那些强者的注意,万一有点什么,那时候才真的是倒霉之极!如此一来,这些人只得不动,虽然都是精神紧张,但依旧还是留在了原地,只不过这么一来,再没人有心思说笑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中打斗所造成的声响终于逐渐消止了下去,最终恢复了之前的相对平静,似乎再没有了后文,而这时众人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放松了下来,因此他们也立刻闻到了一股异味,那是之前林子里的鸟兽被这场激烈的战斗所惊吓出来的屎尿,空气里充满了这种令人几欲作呕的腥臊臭气,刚才众人精神高度紧张,这才没有感觉到臭味,现在一松懈下来,立刻就皱眉掩鼻,几个年轻女子更是连忙摸出了手帕,把鼻子捂了起来。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忽有一道人影从不远处的林里走了出来,现身于人前,手里拎着一个人,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已经死去,软绵绵地被提在手里拖着走,头颅垂着,黑发散乱,只能从身型打扮上看出是个男人,其余的就瞧不出来了,不过此刻没人有心思注意这些,因为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都已经被聚集在一处,十余双眼睛都直勾勾地愕然瞧着正提着那男子的人,众人呆立当场,其中一些年轻人甚至手足无措起来,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了,脑中顿时已是一片空白,只见来人步态从容,穿一件青色长袍,很随意地扎一个马尾辫,所谓眉目如画、绝色倾城之类的形容,不过都是些泛泛之论,事实上对于此刻这位风华绝代的美人,一概形容五官轮廓的具体词句都是陈词滥调,其美之盛,已攫牢了每一个人的心神,在场之人无论男女都已经看呆了眼,只觉得此生从未见过如此人物。

  然而这时那青袍美人将众人的神情尽数收入眼中,虽然好象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但眼内却忽然有精光猛地一闪,与此同时,众人像被针扎似的一下子惊醒过来,只觉得面前的美人忽然就变了,整个人透出一股沉静幽邃的气度,就仿佛是一头凶厉无比的蛰伏野兽,令人全身的寒毛都情不自禁地竖了起来,这些人毕竟没有一个是傻的,此时也已经猜到这美人以及手上拎着的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必定就是先前在林中斗得天翻地覆的那两位强者,此念一起,登时所有人就立刻垂下了眼睛,不敢再直视对方的容颜,生怕自己无意间的行为冒犯了对方,从而导致不可知的后果--在这样一位绝对惹不起的人物面前,还是小心谨慎一点最好!

  不过其中领头的一名青年倒是个心思灵活之辈,却是注意到了那美人额上直到眉心处的一道醒目的殷红痕迹,以及单薄长袍下的平坦胸口,两下里一叠加,顿时想起一事,当场冷汗直冒,连忙深深一揖及地,道:“我等师兄妹只是路过此处,无意打扰君上,还望君上不要见怪!”此话一出,尤其是‘君上’两个字被这青年咬得格外重了几分,其余的年轻人顿时就明白了这位不知名美人的身份,尽皆凛然,但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位大人物向来口碑也还算可以,没听说有过什么滥杀凶暴的行为,性子还不错,看来今日自己这些人是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这青袍人便是师映川,此刻他淡淡凝眸,柔软的唇瓣些微抿起,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敬畏而感到权势所带来的兴奋与迷醉,也没有因为自己惹得别人惶恐不安而感到愧疚,他只是看了这些人一眼,说道:“……我在此处有事要办,你们立刻离开。”他说话的声音极清晰也极好听,只是眼下听起来并没有半点的情绪起伏,每字每句都流露出了不容抗拒的威严,这一群人听了,哪里敢说个‘不’字,转眼间就走得无影无踪,很快就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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