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海底天上月(1)_此间景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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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海底天上月(1)

  次日,安柔的课排在第三节,索性偷个懒,睡了个长觉。

  太阳明晃晃的,不怎么暖和,却刺眼。安柔收拾停当,挎了小包,去学校了。

  到时,正好打第二节课的下课铃。

  安柔刚揉了把脸,喝口水,颜英就敲门,进办公室了。

  见她怀抱一沓卷子,不得不佩服起来颜英的尽职尽责。一份小考卷呢,也要逮着她赶忙阅完卷,出了分。

  安柔坐着,就仰着脖子,对颜英说:“颜老师,等我上完课,再看卷,行吗?”

  颜英似乎不满她的拖沓:“还有半个小时呢,先看点吧。”

  安柔说:“我还没吃早餐呢。”

  颜英严肃又认真地看她半晌,不太懂年轻人的拖延症,蹙着细眉,终于妥协:“成吧,那我等会叫几个学生来帮你看。”

  颜英前脚刚走,安柔后脚拿了饭卡、钥匙出去。

  幸好这辰光较早,食堂还提供早餐。

  安柔刷了卡,端着餐碗,与坐在离取餐口最近的一排桌位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食堂学生不多,大多是匆匆买回教室,初三生继续鏖战,初一初二忧虑不多,说说笑笑着走远。视线便没有过多阻碍。

  约莫在安柔进来时,他低着头吃面,她也没注意到,此时他骤然抬头,两人碰面,有些局促。

  他穿了件带毛领的黑羽绒服,敞开,里面是同色圆领羊毛衫。他腕边,堆了小堆的黑木耳,油油地泛着光。

  他先开的口:“才吃早餐?”

  “嗯。”安柔走过去,坐下,“你不也是吗?”

  食堂的桌面永远油腻,她将碗摆在桌沿,撕开一次性筷子塑纸。

  “你今天怎么在一中?”她问。

  顾景予已经吃完了,一双白色的木质劣筷,随意地插在碗里。

  学校食堂只能刷卡,安柔看过去,见桌上摆着张,薄薄的,有面贴有卡通卡贴的蓝色卡片。

  应该是哪个教师,热情又抱歉地,暂时借给他的吧。

  又看见他唇边的油,她从口袋里拿了包纸,递给他一张,让他擦干净。

  他说:“你们学校要印资料,很厚,用打印机,印到明年也印不完,索性找印刷厂了。今天拿样品过来给他们看,捱了会儿,才吃早餐。”

  这届闭卷考,初三最后一学期,政治、历史老师,会根据教材、教辅,整理出很多要记背的知识点。

  安柔曾经也整理过化学方程式,后来发觉,这种死东西,学生并不怎么看,更多的还是在实际题目中运用,遂打消继续归纳方程式和化学式的念头。

  最苦的到底是学生。老师辛苦整理归纳,印出来的资料,费用由学生出,要背的,也是他们。

  安柔刚学校没几年,对他们,有惺惺相惜的同情怜悯。

  安柔夹起一筷子面,稍稍吹凉,吃进嘴巴里:“现在,你在印刷厂工作吗?”

  顾景予摇摇头,看她嘴唇慢慢被烫红,嗦面的同时,还微微地呼着气:“不是,我开了一个。”

  “那很不错呀。”安柔说着,感叹了句,“现在学生蛮苦,升学压力很大。让我现在再回校园,恐怕连一本线也过不了。”

  顾景予问她为什么。

  安柔咬着筷尖,说:“因为经历过那样的苦,现在当老师,轻松好多,心松了,再去读书,要绷紧心弦是很难的。”

  以前两人好时,安柔也曾又娇又憨地同他抱怨:“当学生好累呀,熬了三年,上大学,总算轻松了。”

  可不轻松嘛?顾景予甚至不愿待在大学城里。

  然后,安柔又讲他:“熬了三年,大学也得领个本科毕业证啊。”

  他摇头晃脑地叹气:“拼死拼活读七年书,就为得领一纸学历?不值啊。”

  安柔压着鬓角碎发,表示不同意:“知识是无形的,未来的工作,靠这学历,不知会牵牵扯扯出多少。”

  顾景予不答。

  他不爱读书,就像不爱吃木耳,没有缘由,只因厌烦。

  高中大概顾及父母,好歹,每天老老实实地坐在教室里,听课,刷题,背书,索然无味。

  文理都不喜欢,尤其物理,弯弯绕绕,不懂有何意义。一边腹诽,一边写题,顾景予聪明,高一期末考,名次还不错。

  分科时,母亲担心他有心理压力,让他根据自个的喜好决定。

  因为懒得做过多练习题吧,顾景予选了文。

  文科生阴盛阳衰,母亲怕他与女生混迹太多,劝他改理科。又搬俗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还是选理吧。母亲苦口婆心。

  正值叛逆期,顾景予义无反顾地填了文,没给自己留下反悔的余地。

  政治的哲学也够将人逼疯。顾景予常常看见,文科重点班的女生们,抱着政治书、资料书啃,连中午吃饭,也得抱着。

  那些毛/泽东思想、马克思概论、邓/小平理论的,在顾景予眼里,就是一长串宋体字,无任何实际利用意义。

  她眼睛亮亮的,像阳光下,湖面泛起的粼粼细碎波光:“我觉得,学习过程是有趣的,像海绵吸水,变得饱满,人也会因此而充盈。”

  顾景予对她的观点不以为然,嗤了声。

  安柔到底小姑娘,面对心上人的揶揄,紧张在前,羞赧在后,几乎涨红了脸。

  “只不过,我不太喜欢中国的硬氏教育,强迫人汲取知识,茹毛饮血,效果不佳。仅为考试而学习,也是不对的。”

  “我听人说,我们学校有个高三生,去长衡中学当交换生,一个月,后来说,他快疯了,甚至找了心理医生。老师说,长衡的时间表精确到了分,那儿的学生,连上厕所,都捧着书。省文科、理科前10,几乎都出自长衡。一本上线率近90%,高考英语作文简直是印刷体。这样的读书机器,多恐怖啊。”

  但她说这话时,兴许,心里也有向往的。

  高强度、高密度的学习压力下,是有可能,将学生逼出最大潜力的。

  彼此三观有异,她在努力地,试图使他赞成她的观点,也尝试改变自己的想法。

  即便很稚嫩。

  求同存异,一直是她的目标。

  顾景予最初知她对成绩满心在乎,心中嗤笑,当她不过只为高考而读书,听她一番话,又觉得,她傻倒傻得可爱。

  两人又谈了会,语气不冷不热,话题不远不近,气氛也不凝滞。

  安柔有些欣喜,能遇见是缘,能交谈是份,无论怎么说,藕断丝连,他们还不曾彻底了结。

  她一边说话,一边吃,很慢的速度,见学生寥寥了,才想起下节她有课。

  碗里的面略坨了,安柔罢筷,突然说:“你还是不吃木耳。”

  顾景予也笑:“你也还是要等饿了,才记得吃早餐,依旧也吃不完。”

  她想问他,什么时候会再来学校,他们还能不能见面。又怕唐突,怕两人时隔数年的间隙,会因此扩大。

  干脆不说了。

  顾景予说送她,她摇头说,不用了。

  他也不坚持,和她一起走到教学楼下,目送她上楼离开。

  安柔穿的平底鞋,因为赶时间,走得快,一下就消失在拐角,马尾荡起的弧线,却像是印在那块作为背景布的白墙上。

  隔着栏杆间的空隙,他似乎也能听见,她噔噔噔的脚步声。

  以前也是这样,并无二异。

  放学到晚自习间,有段时间给学生吃饭,当时一中还没设严格的门禁。

  安柔说学校饭菜不好吃,叫他送饭来,每个月给他餐钱。

  两人每天,就在食堂,相对座着,顾景予看着她吃。安柔吃得慢,像小孩子一样,还会掉饭粒在桌上。吃不完的,剩大半碗饭和菜,推回去,让他吃光。

  他总说,多吃点,要到晚上九点半,多累。

  安柔讲,没事,你吃吧,真饱了。

  然后,他拿过她的勺子,十分无奈地,把饭扒完。

  旁边的学生,见这情形,低低地交谈着,大概是羡慕地说,她哥哥对她真好,也不嫌弃她云云。

  安柔抿着唇笑,像他得了巨大的褒奖,她也与荣有焉。她趴下去,跟他小声说:“别人以为你是我哥哥。我没亲哥,我表哥都没你好。”

  顾景予吃完饭,从前头把她推起来,说她不注意,桌子上都是油,弄脏衣服,难洗。

  他没好气地说:“不是你哥哥是什么?爸爸吗?”

  她摇摇头:“哥哥是亲人,你不是。”

  “是我男朋友。”

  顾景予提着饭盒,把她送到教学楼下。

  教室和楼道都亮着灯,学生三三两两结着伴,往教室里坐。

  安柔爱四下张望,看见老师、班里同学,会刻意地与他拉远距离,磨磨蹭蹭地说话,再踩着铃声上楼。

  后来,顾景予就说:“下次别跑,刚吃完饭。别捱时间,早点回去。”

  安柔不肯:“每次下了晚自习,去找你,你基本上都回家了。本来我觉得失望,又想,哪家开打印店开到那么晚啊?”

  顾景予说:“谁说的?好几次等你到十点,没见你来。不是你放我鸽子吗?”

  安柔仰着脖子,辩驳:“可‘常成’都熄灯了。”

  顾景予奇道:“可你有见门锁吗?等你太困,怕人来印东西,就关灯在沙发上睡觉。有几次睡到十一二点,想你肯定睡了,才走的。”

  ……没注意过。

  满怀期盼地去看,漆黑黑一片的店子,昏昧的灯光映进去,什么东西的影子都是影影绰绰,只有隐约轮廓,看不分明。

  安柔觉得抱歉。

  想他常常等她到那么晚,又没看见她人,他也失望的吧。

  就讲:“那你下回别等我了吧,守一天店子,还等我,多累啊。”

  安柔想剪短发,但他说,女生长发好看,就将刘海束上去。穿蓝白校服,下摆扎在裤头里,罩了件外套,本就不高,显得又小巧了好多。

  心想,这女孩子,怎么能这么符合他意呢?

  顾景予垂着眼,看她,声音低沉缓慢:“难道你读书不累吗?陪你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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