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5章 图腾_秦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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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5章 图腾

  郁水分叉口处,南越人最大的舟船上,尚未孳(zī)尾的小雄鸡双翅被有力的手擒住,两脚也被绑了起来,不管它如何挣扎,刀子还是一点点靠近,干脆利落地放血,惨遭扑杀,而后又被拔毛、分尸,其他部位扔到陶鬲里煮着,唯独两根鸡腿骨被小心翼翼取了下来,清洗干净……

  鸡腿骨,此物在越人文化中的地位,与龟甲差不多,都是占卜的必备材料。

  沉香点燃,在烟熏缭绕中,头上插着鲜艳羽毛,脸上涂着染料的大巫登场了,他接过羊部、蛟部族长恭敬奉上的腿骨,以麻线束两骨之中,以竹梃插在所束之处,分别递给两位族长,令他们执梃祷告,口中念念有词。

  翻译成夏言,便是:

  “左骨为侬,侬者,我也。”

  “右骨为人,人者,所占之事也。“

  这便是越人的鸡卜仪式,至于所问之事,有很多。

  “水牛部能挡住郁水上游秦军,不让他们来此么?”

  “马蜂部迟迟不来,他们会不会试图劫掠吾等空虚的后方?”

  “家里的谷子收完了么?”

  最重要的是:”此战,羊、蛟两部能不能全身而退?秦人会在南越待多久?”

  中原有句话:事有不决乃卜。对越人而言也一样,眼看聚集在四会的秦军越来越多,对这场仗,他们还真没什么把握。

  战而胜之?两部君长不敢奢求,早在第一次战争期间,他们就与秦军正面碰撞过,结果死伤惨重,不得不逃入森林和海岛,最后秦人在热带疾病和缺粮的折磨下撤退,两部这才能夺回领地。

  那是从那时候起,两部开始放下仇怨,相互嫁女结亲,因为他们知道,那些秦人,迟早还会回来!

  当晚稻成熟之际,战争再次爆发时,两部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他们召集了所有青壮,乘着蛟部雕刻成鳄鱼形的龙舟,赶赴郁水分叉口,阻止秦人顺流而下。

  与从同时,又让老弱妇孺抓紧割稻,等稻谷收完,越人就会撤回去,带上家人,藏入森林、海岛,和秦军再玩一次捉迷藏。

  计划看上去很不错,但羊部首领咩须,蛟部君长高竜总觉得心神不宁,于是便有了这场占卜。

  两人说出了所祷之事后,大巫开始细细观察两根鸡腿骨侧部所有细窍,用长寸余的细竹梃插进去,再根据其斜直正偏而定吉凶。据说此法有一十八种变化,大抵直而正或附骨者为吉,曲而斜或远骨者为凶。

  大巫摆弄了半天,指着每一个孔窍,解答了他们的疑惑。

  “水牛部骁勇善战,一定能挡住桂林秦军。”

  “马蜂部迟迟未来,或因争夺族长之位,闹了内讧。”

  “谷子能够丰收,家里的小羊可以顺利下崽。”

  “秦人船少,无法下水击败越人,我们能够顺利逃走,等过上一年再回来,秦人已经病怏怏的,可以杀死投到河里喂鳄鱼了。”

  所有的疑问都是吉兆,咩须和高竜略为放心。

  但这份安心,也只持续到了次日清晨,就被溯流而上秦军巨舰击得粉碎!

  南越四部,人口共三十余万,其中以羊、蛟最为强盛,这次各出动了青壮万余人来,他们的船只近千,挤满了郁水河道,而秦军在湟溪关建造的船,不到百艘,多半还是粮船,故只敢缩在新修建四会水寨内,不敢冒头。

  而桂林的赵佗部虽然船只更众,但被西江的水牛部极力阻挠,无法来此汇合。

  可咩须和高竜万万没想到,敌人的舟师居然能从海上,从会稽,不远万里地绕过来,忽然出现在他们后方,并堵死了郁水的三条分汊河道!

  而四会营寨的秦军,也倾巢而出,在岸上列阵以待,这下子,越人不管在水里还是岸上,都无路可退!

  咩须和高竜顾不上找那算错吉凶的老越巫算账,因为秦军的庞大楼船,已在桨叶的推动下,同山一般朝他们压来!

  四会营寨处,因为隶属于辎重部队,没得到出战机会的韩信,站在哨塔上,目不转睛看着这壮观的一幕,这是他目睹的第一次万人以上大会战,虽然看上去,结局已然注定。

  “凡料敌,有不卜而与之战者八,说得真是没错,昌南侯能知己知彼,故此战……”

  他望着在秦军包围下,慌作一团,炸锅似的四散突围,却被楼船木墙及秦军弩盾挡回来的越人,笑道:“易如瓮中捉鳖耳!”

  ……

  四会一战后,越人青壮死伤泰半,剩下的皆为秦军所俘,用藤蔓拴着,排成长队,或塞进楼船,或依靠步行,沮丧地往东走。

  一路上,他们惊讶地发现,遭到突袭的不止是自己,虎狼般的秦军舟师,借着风帆船舶之利,袭击了郁水沿岸一个又一个越人村寨,抓走了老弱妇孺,老人妇女一队,小孩又是一队,都被推攮着走在路上,押送往一个地方:番禺。

  番禺是羊部的大本营,它也是南越唯一的城郭,据说得名于番山、禺山,不过更可能是楚人对这片土地的称呼:九州之外谓之蕃国,毫无疑问,在楚人眼里,南越属于僻处一隅蕃邦。

  “这群生番,该如何治理成熟番,便是大秦能永占此地的关键。”

  番禺城头,早已抵达此处的黑夫望着络绎捉来的越人,感觉任重道远。

  他们现在做的事,与扫灭六国不同,六国虽敌视秦人,但大家毕竟也算同根同源,那场战争可称之为“统一”,而眼下,恐怕用“殖民”更合适点。

  虽然打匈奴也算拓殖,但匈奴远遁,其地遂空。贺兰、朔方多由关中移民填充,故称之为“新秦中”。而岭南,显然不可能将散居各地的越人屠杀殆尽,移民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过来的,得考虑两族相处之事。

  在制度上,黑夫打算在越人上层中进行甄别,打压抗秦派,扶持降秦派,让他们成为朝廷册封的“君长”,世代治理领地,只要能够臣服,奉上一点贡物,秦军绝不干涉,只满足于控制番禺城,以及重要交通水道。

  但与此同时,黑夫也希望,能着手开始“同化”,化夷为夏。

  这可比单纯的军事征服困难多了,除了那天与陆贾说的,考虑从中原找一批因为触犯“挟书律”而犯罪的儒生,让他们来毒害……不不,是“教化”越人的孩童外,或许可以考虑,从信仰上着手。

  据黑夫所知,西班牙人之所以成功殖民整个拉丁美洲,除了压倒性的军事力量外,信仰也是不必可少的手段。在殖民地开拓者侵占土地与消灭印第安人时,天主教僧侣就紧步士兵的后尘,有时还走在士兵的前面:“神甫们走在兵士的后面,就如月影伴随人一样”。

  很遗憾,大秦没有神甫,黑夫也不打算硬造一个乱七八糟的宗教来,那是洪水猛兽,你敢放出来,收得回去么?

  不过,眼下,倒是有一种不会惹读者反感,现成的思路可供参考。

  他离开了城头,让结拜兄弟吴芮的儿子,那个脸上多痣的吴臣,以及利仓二人带路,来到番禺城中最高处。

  这里是个大土台,挂满人头骨,摆放着许多铜鼓,显然是越人祭祀的场所,不过位于祭坛最中央的,却是五头石雕的动物,虽然造型粗糙,没法和秦朝、希腊的陶俑石雕相提并论,但好歹头上的角,短短的尾巴看出来,这是五头山羊……

  没错,控制番禺的羊部,崇拜的正是咩咩叫的小羊,还有一个流传甚广的传说。

  吴臣既会夏言,也通越语,他询问被俘的巫祝后告诉黑夫:据说数百年前,番禺遭了灾,野兽跑光,果树枯死,南越人饥肠辘辘,就在这时候,南海的天空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音乐,并出现五朵彩色祥云,上有五位大巫,分别骑着不同毛色口衔稻穗的羊,降临番禺,将稻穗赠给了越人,而后大巫消失,五羊则化为石头留了下来。

  这就是羊部崇羊的原因,黑夫则笑道,若那五羊不变成石头,大概要被当时还茹毛饮血的越人大卸八块了……

  总之,羊部的人认为,从那之后,他们才种植稻谷,开始了定居生活,并将稻作技术传遍南方。

  不管这传说真伪,黑夫觉得,这能把握到诸越的一个特点。

  “岭南诸越,都崇拜动物神灵,闽人崇蛇,吾等已知。南越四部,分别为羊、鳄(蛟)、马蜂、水牛,产珍珠的合浦一带,还有鱼部。瓯越则信蛙,骆越信鸟。”

  因为信仰的洛阿神不同,诸部相互攻杀不在少数,比方说南越人喜欢吃蛇,这一点就让崇拜蛇王的闽人愤愤不平,南越人跑到瓯越土地上,捕青蛙食用,甚至会引发两部的战争!

  这也是南越和闽人、瓯人都敌对的原因,因为他们啥都吃啊……

  针对越人诸部的这种特点,结合在闽越玩蛇,扯起龙旗说成是蛇的经验,黑夫产生了一个想法:

  “未来会变成中国代名词的‘龙’,它的特征,不就能将这些越人的神,统统囊括进去么?”

  那神兽,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身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你说巧不巧,颔下的胡须,正似山羊胡子……

  嘛,只要作画够细致,什么图腾都是可以往上加,龙这东西,就像中国文化一样,兼容并包,博大精深!

  于是黑夫有了个想法,或许可以将中原的龙,嫁接到南越来,通过长期洗脑宣传,让岭南诸越相信并接受,神龙,它凌驾于所有部族动物神灵之上……

  黑夫在五羊石像前,与利仓、吴臣二人聊了这个想法,利仓拍手称好,吴臣却提出了一个傻乎乎的问题。

  “君侯,骆越信鸟,但龙不长翅膀和羽毛,还有瓯越信蛙,龙好似也与蛙无甚关系啊……”

  “龙为何能飞?”

  黑夫反问道:“因为龙有鸟的飞翔之能,至于它为何无翅,或许那是对隐形的翅膀,凡人无从看见。”

  吴臣想想,似乎也有道理。

  “至于蛙……”

  黑夫陷入了沉思,随即大笑道:“利仓、吴臣,汝二人听过龙叫么?”

  别说听,见都没见过,两个青年连连摇头。

  “我听过一种说法,据说雷声就是龙吼。”

  黑夫指着天开始扯淡,也不怕老天爷听不下去一道霹雳将他轰死,而利仓、吴臣抬头看看,发现番禺上空万里无云。

  “我又听梅鋗说,西瓯人认为,蛙乃雷王使者,因为每次打雷,田间的青蛙都无比欢腾。”

  黑夫觉得这个难题已经解决了,拊掌开心地说道:

  “既然如此,将龙说成‘声似蛙’,何如?”

  ……

  在黑夫设想中,以后岭南的神龙,一张口就是呱呱一片。这主意虽妙,但毕竟只有个雏形,还得经过缜密的计划,再慢慢实施,在此之前,黑夫得先为入岭南的第一战,论功行赏,以激励军心。

  十二月初,共敖、安圃、去疾等人来到被秦军重占的番禺城,将战功簿册交给了黑夫。

  簿册上,每个立功军吏占了两行,第一行是名字、职位,第二行是斩首数,以及军法官提议,该授予的爵位。

  “坐罢,汝等递来这名单又长又宽,够我看半个时辰了。”

  黑夫有个习惯,每逢战后论功,他会将每个立功卓著者的履历,都了解一遍,他坚信,猛将必发于卒伍,而实战,则是将有才之人筛选出来的最好办法,他总不能永远依靠这几个旧部,总得有新人层出不穷,才是良性的。

  老部下们知道黑夫习惯,所以也各自坐下,不敢打搅,去疾更是忍了忍,将到嘴边的推荐咽了回去。

  黑夫就这样一路扫下来,偶尔看到有卓著表现的人,便会发问,一般来说,他都尊重军法官根据律令建议的升爵,只是极个别有所损益。

  军队庞大,从都尉到百长皆有涉及,等看到接近末尾时,一个熟悉的名字,忽然映入黑夫眼中!

  左边那行是战绩:“押粮遇越人袭扰,舍舟登岸而战,损五十人,斩首两百级,盈论,当升爵两级,为不更。”

  而他的名则是……

  回头又看了一遍右边那行,黑夫的粗眉毛挑了起来:

  “治粟都尉萧何麾下,辎重营百长,韩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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